魏亦均

假日回家,母親(強迫)幫我更新了最近家裡頭發生的事情與境況,話題自然不出我爸、阿公阿嬤、外公外婆和我哥,尤其是我哥。母親總是抱怨我哥說,為什麼他一下班回家吃完飯後,就馬上跑回自己的房間躲起來打電腦,都不陪他們聊聊生活的瑣事或閒話家常,總是連背影都還沒看清楚,就不見人影了。

她說,這不是只有國高中年紀的小孩,才會有的行徑嗎?聽完後,我噗哧地笑了出來,對著她說,所以妳年輕的時候,也都這樣囉?母親複雜的笑容,凝結在對話的餘溫中,久久揮散不去。

我總是天真地以為,我媽一生下來就是「我媽」這個角色。永遠都忘記,也忽略了她也有年輕、瘋狂與風華絕代的那些歲月。而她則是喜歡用「做小姐的時候」,來標記那時仍然溫柔、深情與青春的自己的身影。

我對母親「做小姐的時代」印象,不是清麗的回眸倩笑,而是凋零前忍不住的綻放──那是一張當年我爸到外公家迎娶時所拍的照片。母親身穿一席淡紫色的清雅婚紗,纖長皙白的頸項間掛滿了外公外婆替她帶上的金項鍊。母親一人獨自坐在房間地板上,紫色裙襬沿著床腳牆面,開成了一片奼紫嫣紅。

母親一雙映著清淚的眸子幽幽凝視著遠方。十幾二十年後,我看著那張泛黃的照片時,仍能一眼看穿母親那時眼裡的羞怯,然而更多的卻是不安與難捨。

不安的心緒,源自於那時年輕父親仍是個沒房子、沒車子、沒銀子的少年家,所以一切都得靠自己的雙手拚出來。我跟我媽說,妳怎麼這麼傻啊,竟然會被騙。我媽的神情,轉瞬間便從一個歷經世事蒼涼的婦人變成小姐,然後溫柔地說:「不會啊,一起打拚的日子,很累也很充實啊。不安歸不安,但每天想著的就是認真的賺錢,好好過日子,然後把你跟哥哥養大而已,簡單平凡,就很幸福了啦。」

那妳捨得外公、外婆嗎?我認真地問著母親。母親已經為人媳、為人妻、為人母二十多年,都要媳婦熬成婆了,對於這種的問題,自然回答地十分從容,有一種雲淡風輕的坦然與自在:女生就是要嫁人啊,不捨又能怎樣?我忍不住好奇,遂又繼續追問,那妳結婚之前,都在做些什麼呀?有門禁嗎?外公很會管妳嗎?但這時,母親卻反而笑而不答了。

母親年輕的時候,家境其實並不寬裕,而且外公自年輕開始身體就不是很好。因此,母親被迫讀夜校,早上就在工廠當女工,分擔家計。於是,她過了一個年輕小姐卻要跟一群歐巴桑爭工作、討生活的青春歲月。

但我知道,母親還是很懷念那一個時候的她。因為那時候的她,還是一個小姐,有人追,能享受戀愛的酸甜滋味;她還是一個小姐,能自信地面對每一天的生活;她還是一個小姐,可以任性地跟外公撒嬌,開心地當父親懷中永遠被疼愛的小女兒。

我想母親自己也都忘記她曾有過「做小姐」的那些青春年歲了吧,所以才會驚訝卻又用著一種小姐式的羞怯,不好意思地瞄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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