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政達
香港九龍的茶樓裡,這個女兒熟門熟路地點早茶,蘿蔔糕是必點的,也忘不了品嘗各式各樣的腸粉,從口味最單純的齋腸,到叉燒腸、鮮蝦腸,沒一會兒,桌上擺滿了腸粉。
別把腸粉當成台灣的香腸,三十幾年前,這個台灣女兒剛嫁到香港時,就真的那樣以為,一陣子總是在想,豬腸到底用在哪裡?她鬧的笑話還真不少,譬如「忌廉」和「葛水」的意思。那時候,他們夫妻和兩公婆住在同一個單位裡,她是新竹女孩,做最道地的新竹米粉侍奉公婆,公婆卻吃不慣,一碗米粉都吃不完,她很快就發現,來自廣州的兩老,只要桌上有腸粉就不再囉嗦。
腸粉是街頭上買的,七、八十年代的香港,還有頗多紡織工廠。那些女工上工前,就在街頭的攤位前吃腸粉,還有人外帶回去給爸媽和孩子當早點,才匆匆忙忙趕去上工,在香港資本主義繁榮的時刻,腸粉填飽了工作者的胃。
來自廣州的腸粉,在19世紀末就已出現在廣州街頭,變成了南方家庭和茶樓的必備點心。女兒剛到香港時,街頭上的小販就在路邊攤開粘米板,鋪平了米漿邊捲邊蒸,客人就在路邊站著吃,那陣熱騰騰的香味傳遍香港,稱做「拉布腸」。女兒卻不由得想起小時在新竹,每到九降風起,陽光強烈,她就和媽媽在屋前的廣場曬米粉,同樣是米製品,一個是柔軟的,一個卻細長而有個性的硬著,像是一樣的娘胎,卻各自有著個性的兒子女兒。越想,她越懷念起新竹的親人,覺得這個「腸粉」其實是「牽腸掛肚」的「腸」。
其實,南方的腸粉,真像是某一代的台灣女性。那麼的白,入口那麼的滑潤柔軟,包容著各式各樣的餡料,連最桀敖的牛肉,也得乖乖地包進腸粉裡,像是只聽老母勸說的頑皮少年。但是,在家族裡,腸粉總是懂得退讓的,她總是讓餡料出頭,給出了各種各樣的名字。在家裡,她試圖用台灣人常用的肉燥、蝦米來做腸粉,正確地說是她把新竹米粉的靈魂包在腸粉內,公婆讚不絕口,她就這樣把家鄉味,把做為台灣女子的一種什麼感覺,偷偷地藏在腸粉裡。
香港一住就是30年,歷經回歸和開放,台灣女兒已說得一口標準的廣東腔,現在的思念,卻不知從何時起,從米粉變成了腸粉。她在茶樓裡跟客人介紹,開口就說:「我們香港人,早茶都會來碟腸粉。」接著才啞然失笑,她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香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