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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

即便這是個手機簡訊、臉書和電子郵件方便到爆炸的年代,我依舊習慣手寫,把偶爾湧上心頭的感觸化成短短的文字,寫在便利貼裡,然後貼在冰箱門上,變成我和她專屬的情感留言板。
 
「親愛的老婆,雖然阿民犯了大多數男人會犯的錯,但請妳相信仍有忠貞的男性同胞努力地經營著自己的幸福,像我就是。」文末畫上一棵落葉的大樹,作為這張便利貼的重要註記。
 
她看完紙條,揮舞著鍋鏟說:「很好,否則就沒人煮飯給你吃!」

「親愛的老婆,別再買巷口那家的彩券了,它左邊是麵包店、右邊賣包子,投籃老是麵包怎可能中獎,連一個號碼都沒有。」我對彩券行頗有微詞,似乎是為自己的運氣找藉口,還在空白處畫上大烏龜。
 
「親愛的老婆,我知道減肥是女人永遠的課題,雖然每天晚上我們家的客廳都被那個叫什麼多燕的韓國人占領,但還是要跟妳說聲加油,曲線不是重點、健康就很美麗。」

「親愛的老婆,雖然我們的床不大,但是兩隻貓咪跟我們一起睡覺的感覺真的很不錯,很有共享一家四口天倫之樂的氣氛,只是為何兩隻貓都靠著媽媽睡,教我這當爸的情何以堪?」
 
「親愛的老婆,牽手三年了,感謝妳一直以來的照顧。我不挑食,妳煮的每道菜都很好吃;我不貪心,有妳在身邊就心滿意足。」

就這樣一張又一張,寫滿了簡單生活中的小小酸甜苦辣,記錄著兩人生活的每一天,也記錄著婚姻生活裡最容易被忽略的小確幸。等到冰箱門貼滿了之後,她就會化身秋季收割的農婦,把一張張便利貼取下收藏,空出足夠的田地讓我繼續耕耘,並期待又一季的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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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恩

忽然想起去過的一個地方。

摩托車熄火後,狗仔從午睡中甦醒,對我咆哮。看起來像是荒廢的海水浴場入口,走出一位正在看電視的女管理員。

「有營業嗎?」我問。

「現在在整修,」她說。「但要逛逛還可以,只要別往海灘走就行,那邊在施工。」

我走進空無一人的海水浴場,這些豐富的,為了滿足全家人歡愉出遊的設備,如今卻安安靜靜的,只剩烈日下我的腳步聲。昔日的樂園歌聲似乎仍在空氣中,從廣播喇叭中傳了過來。記得很小的時候,我也曾和家人來過這樣的地方。
 
海灘旁停著一輛怪手,靠近的時候,我可以感覺到腳底下沈甸甸的沙,既厚實又鬆軟。攀爬上工事區,放眼望去是殘破零星的海,灰沙四散,坑坑洞洞的,不像我喜歡的那樣,一條延伸到盡頭的海岸線。
 
我撥了通電話給林娜。

「你現在在哪裡?」

「雲林。」

「那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

「快了,就快了吧。」

幾乎沒有留下一張照片的地步,我無聲地離開這片海。穿越草叢與農地,回到筆直的省道上。

「請問,哪兒是往南?」

路邊的婦人指引了我,連同智慧型手機與google地圖的陪伴,我繼續往南走。


到達台南是的時候,天空飄起一陣雨。我躲進便利商店裡撥打電話,感覺臉龐微微發燙。一如往常我並不那樣用心防曬,雙手紅了,臉也紅了,我老是犯毫不在乎這毛病。

兩百公里就這樣,一個下午過去了。

林娜開著她那輛黃色的車,在雨中出現。對於如此長途跋涉的我,她並不做任何評論。也許在她印象中,這就是我。

我尋找一些話題,林娜則四處尋找適合聊天的地點。然而也許有點過於唐突吧,這些話題在空氣中徘徊遊蕩,卻無法融化彼此的心。

走在雨中的南藝大,這是她與小熊常常散步的地方。小熊結婚了,只是對象不是林娜。這些年來,她的靈魂像被綁住了似的,仍舊不斷尋找原本應該屬於她的。

「有天,也許會和她太太遇到吧。」她說。「那麼,到時我該怎麼做呢?」

我淡淡一笑。

今天是週末,就讓那些道德問題,慢慢融化在雨中吧。

話題轉向關於工作的事。林娜在新學校發揮得很好,並且受校長重用。過去這些年來的經驗和她的努力,終於在這裡開花結果。

走著走著,鞋子讓雨水給滲透濕了。

離開校園後,我們便繞去南科看看。雨水在黃昏中停止墜落,變成一顆顆玻璃窗上發亮的珠子。

「有時候覺得,怎麼世界末日還沒來?」

林娜這麼說的時候,讓我想起許多事。

時間就像消失了蹤跡那樣,過去,現在與未來,一切都靜止了。走過這麼多地方,感覺卻又什麼地方都沒到達過。我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因為寂寞而親吻她。道德的禿鷹仍在天空中徘徊。而我,呵奇怪莫名強烈的束縛的我,仍活著,一步步走。
 

我想說些溫柔的話作為結尾,但,今天是週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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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輕棻

紅綠燈下,他和一群蓄勢待發的騎士一起站在白線上等待,看到紅燈從90秒開始倒數,有些人拿起廣告紙胡亂的看,有人拿起手機搜尋,有些人趁機吸一口珍珠奶茶。

他沒有時間要偷,只是將引擎熄掉,然後靜靜的跟著一起倒數。

倒數是想要時間快點到達,還是想要確實的活在當下?

談戀愛的時候,總是希望時間暫停,送她回家的夜晚不要降臨,灰姑娘的時鐘晚點倒數。

失戀的時候,卻又希望時間走快點,快點帶走那些別人說時間總能沖淡一切的傷心往事。

昨天他騎經捷運出口時,看見他的前女友坐上了一輛計程車。

當下他沒有多想什麼,卻忍不住跟著那輛載著他回憶的計程車,前行、轉彎。

她在一間教堂下車,他們曾說婚禮要在這裡舉辦的教堂。

但他沒有受洗,誓言隨著她披上別人的婚紗,走入這間教堂後煙消雲散。

他的信仰也煙消雲散。

 

要不是你讓想念猖狂打破天窗 我不會發現枕頭上的荒涼

以為你就是故鄉 卻變成我的流浪 誰的傍晚是誰的天亮
 

可能他還不夠虔誠,可能他不夠全心奉獻。

可能他只是投機,為了追求他心愛的女孩。

愛情裡總有太多無法預知的可能,可能謊話被拆穿,可能剛好我們都只是想變成對方想要的那個樣子。

電影裡的女主角說,生命裡總有許多事是徒勞無功的。

他懂,那些徒勞無功的無奈。

他想避開,卻無從選擇。

每一件事,每一次戀愛,在一開始都閃亮亮的,看起來不可能會有崩解的一天,卻又都無可奈何的毀壞了。

他不知道自己還留下什麼?

 

倒數十秒時,他轉動鑰匙,機車又噗噗噗的震動了起來。

他,好像也跟著活了起來。

憶起那個教他在等待時要熄火的女孩,他留下了她,在他已經習慣的手勢中,不自覺的,女孩走後,他還留了下來,她教給他的事。

當初的討好,如今變成了屬於自己的東西。

像是順手將零錢投入便利商店櫃臺上的捐款箱,也是某個女孩先這樣做了,他才照作的。

生活上,不自覺收藏了對方的氣味,不自覺學會了那些瀟灑的手勢,不自覺把自己變得和對方相似。

更深的,變成對方,卻失去原本的自己,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那些莫名的失序,是因為愛情。


愛情是信仰或只能是旅途風光 那女孩帶我漫游一次天堂

你教我怎麼愛上 卻沒教怎麼遺忘 讓我的陽光都變成了淚光
 

她的天真,她的善良,她不經意的拉著他的手跟他說的所有事,她說的秘密,只跟他說的,只跟他一起共渡的時光,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獨特,如此幸福的每一秒想起都傻呼呼不自覺想笑。
 
然而她的關心,她的善體人意,只是和一位異性說著話,微笑著,都讓他生出揪心的妒意。

他們的爭執,她責怪他的小心眼,他責怪她,是她讓自己改變,愛情不可能是無私的,是自私是佔有,是感覺背叛會生出毀滅世界的恨意。愛情開出的花有多美滿,有多燦爛,腐敗時就有多難堪,多臭敗。
 


你教我愛的善良 你教我恨的野蠻 你教我忘記該忘傷心太傷
 

失去的感覺,重擊著他的五臟六腑,他沒有食慾,沒有睡意,只有頭痛欲裂,在他愈喝愈多酒,發現還是不能麻痺自己後。

「沒什麼大不了,就是失戀。」他也曾這樣對分手的友人說過,那時他還什麼都不懂,他沒到過天堂,也沒到過地獄。

他現在不再那樣說了,不再安慰別人,因為無從安慰,無法安慰,因為知道沒人聽得下那些安慰。

 

那些你教我的事 讓思念更苦更長

只想問 想念的 想念的 想念的你 怎麼樣
 

對方的記號留下來了,他驅趕不走。

他寧願他沒有學會過,他寧願他什麼都不懂,當無知卻單純的人,沒有被拋上天空的興奮,就沒有落地後的碎裂。

有時騎車騎著騎著,油門不自覺愈催愈快,他彷彿又瀕臨愛情給他的絕境,衝高後墜落,其實沒有天堂,他這樣想著。

幻想,愛情與苦痛,或許都是自己的幻想。

只是,還會有東西留下來,讓他戳破自己編的謊。

昨天,他沒有叫她,雖然他依舊掛心她,雖然他知道在那裡可以找到她,但他沒有順從自己的渴望,他只是退縮了。

終究,他是成長的,他沒有大吵大鬧,他沒有想要報復,他沒有讓愛情撕毀他最後僅存的自己。

徒勞無功嗎?

他知道不是這樣的,她教給他的,很多,他還是帶了一些走。

期待下個路口,下個倒數過後,他可以遇到她,她們,然後很自然的,心懷感激,打聲招呼。

就算那不是真的天堂,那些好的,也接近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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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輕棻

星期六的夜晚,他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明明說好要去參加朋友的聚餐,但從對方有意的透露中,他知道「她」也會出席,自己竟莫名的膽怯了。

對她,他有很多感覺,第一次見面就知道是自己會喜歡上的女孩。

他兩年沒交女友了,他們刻意安排她的出席,為的是撮合兩人。

「她剛跟男友分手,現在是最好進攻的時機。」當男性友人刻意提醒他,他並不覺得高興。

趁虛而入不是他的專長。

別人說他想太多,得到愛人的方式很多種。

他懂,但他不要迷迷糊糊的愛情,他要真真切切的感情。

上一段,再上一段,他都遇到短暫的宿客,住過他的生命,最後只帶走了愛,卻灑下了痛苦又不一起帶走。

「一起唱好嗎?」躲在角落一直不言語的她,突然開口。

第二次見面,是朋友在KTV舉辦的慶生會,他沒點什麼歌,看著別人搶麥克風邊鬧邊唱就夠愉快,偶爾跟著旋律哼幾段,卻沒認真的想要成為片刻的主角。

燈光很暗,霓虹燈旋轉在每個漆黑的角落,打上人的衣服、臉上,順著光走,他看見朋友交頭接耳的笑、情侶的打情罵俏,唯一看不見的是他自己的荒涼。

原本有一絲喜悅,因為她邀請他對唱,卻在他看見她臉上的糾結,聲線中偶爾出現的哭腔,他知道她還沒放開,他知道她此刻想的人還是那個遠去的人。

傾洩情緒後,她裝作開心的和他談天喝酒,由於音樂吵鬧,他們靠得很近,舒服靠在沙發的頭只差十公分就碰觸到。

霓虹燈下,他看見她瞇眼的笑,令人迷戀。她的長髮落在他的手臂,她的手無意觸碰到他的身體。

她醉了,令自己說話有些胡亂的曖昧。

她說他唱歌好聽,說他說話有趣,說他是個相處起來很舒服的人。

他似開玩笑般稱讚她的美麗,帶有一點不真誠,只為隱藏自己的緊張。

沉默的瞬間,只有一首輕柔的情歌間奏打響整個室內,他不知道其他人在幹嘛,他只看到紅色、黃色的光打在她的臉上,她像是期待什麼的臉上。

你眼神裡的訊息我懂 像隨時準備燎原的火
 

她的身體輕緩的移動,再差一點,他便能將鬆落的她擁抱。

她缺少的擁抱,無意識中需要的溫暖。

他可以給她,但他會就此鬆動他原本已堅定的意志。

 

那危險的美我曾見過 也因此留下了傷口
 

要讓那樣痛苦的傷再割裂他已然復原的心嗎?他不確定。

愛情依然是傳說 就別再觸碰 我荒涼心中還在痛的角落

最後,他沒有接住她,突然的切歌,沒有旋律的挑撥,愛情會更清醒一點。

只是之後,她依然會打電話過來,說想找人聊聊天。

他不會拒絕,內心隱隱也渴望多聽見她甜美的聲音。

每當觸碰到一點可能曖昧的什麼,他會佯裝開朗的隨意帶過。

和她單獨看電影,即使她放在扶手上的手如此接近,他還是沒有勇氣牽起,只為她分享一張彩虹照片時,他不小心看到她手機還留著從前情人的合照。

他了解,人人都說走出失戀最好的方法,就是投入另一段新的戀情。

他承認,他也陷在過去,他不怕再去愛,只是他在她的身上,看見愛情成為逃避寂寞的藉口。那樣的不適應他也有過,突然再沒有人可以深夜聊天,沒有人一起看電影,沒有人讓自己變成十歲的小男孩,可以撒嬌、關心。沒有人可以一起渡過每個節目,沒有人可以恣意的分享生活瑣事還不怕佔用對方太多時間。
 
或許,更重要的是,沒有人可以一起規畫未來。

為自己前進,好像很難,被孤單打垮,又如此簡單。

「你,都沒有喜歡我嗎?」她攪動著面前的調酒,在吧臺邊一塊屬於他們的角落。

似乎總是角落,他們都被自己擺在角落,最不醒目的地方,彷彿有不想被人看到的殘缺。

別愛我 如果只是寂寞 

如果不會很久 如果沒有停泊的把握
 
「妳有喜歡我嗎?」

她停了很久,才說「我能想像和你在一起的樣子」

牽手、親吻、擁抱,甚至是最親密的接觸,情侶一般的樣子。

「妳能想像,十年後我們的樣子嗎?」

她搖搖頭,彷彿這是一個很好笑的笑話,彷彿愛情只是突如其來,不確定自己何時會推翻的隨性決定。

「試試不好嗎?」

別愛我 不要給我藉口 

不要讓我軟弱 別再把我推向海市蜃樓
 
「試試」是一個機會,不是不好,只是不夠好。尤其在他已經確定不會有結果的時候,又何必要試,又何必要騙自己日後就該「好聚好散」?

好像先懂了,先打了預防針就真的不會感冒,不會受傷。

還是會痛的,他太了解了。

看到她,他彷彿又想起當初那些試一試又離開他的女孩。

或許,女人第一眼就知道會不會跟這男人一輩子在一起,他學得了敏銳,當對方第一次迴避問題時,就注定了。

他笑一笑,可能這次會有所不同,一定有成功的機率,但太少了。說服別人愛自己,太可悲了,他情願一開始就篤定著,也不要日後再努力,再努力讓對方相信彼此不是玩玩,是真的可能開花結果。
 


「你要來嗎?」他看著手機傳來的訊息。

微涼的空氣中,傳來陣陣的烤肉香味,他了解這種相聚的模式是種習慣,不做會怪怪的制約,但當節日過後,那種執迷的念頭就會完全消失。

她依舊需要人陪,但孤單給的壓迫不再那麼強烈,她可能不再想起他,她會回復平常,當她已經習慣沒有愛情的生活,會發現,原來是自己讓節日變得難熬。

她會再重新找到一個她真的喜歡的人,不只是喜歡她的人。

她會願意想像未來。

可能,她依然會找他,他們會先像朋友,不再有過多懇求的曖昧。

她會確定,他真的吸引她,跟他在一起她真的可以做自己。

話語不再是引誘的藉口,是真心誠意。

或許,未來有很多可能的或許,只是此刻他選擇一個人的獨處,猛吸一口混雜的空氣,更堅定自己的推拒。

走在這鬧熱的街道上,不再覺得自己很孤寂,為了此刻沒被孤獨擊倒的自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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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烈思

一直對於整數的冪次方有特別的好感,比如16、25、36、125、216等。其中,更是鍾愛25,5的平方。其實也沒有什麼偉大的原因,大概是隨手一伸是五根手指頭,而五的三次方以上的數字在生活中並不常遇見,久了,就越來越喜歡,甚至當做幸運數字。記得求學的時候,考試前一定要看到電子錶跳到25秒才能安心的進入考場,出門要等到25秒,起床也是。

家人都知道我的癖好,看見25這個數字時,總是興奮地指給我看,尤其是念大班的小女兒:日曆翻到25號的時候、紅綠燈倒數25秒的時候、門牌號碼25、電話號碼中間出現25……

有一天,小女兒突然跟全家人宣布,她再也不喜歡25這個數字了,而且是非常討厭,討厭加三級。原因是班上25號同學老是欺負她,要不故意說些令她生氣的話,要不就是捉弄她,抱她。反正,從此她最恨的就是她老爸最愛的數字!

這下代誌可大條了:日曆翻到25號的時候、紅綠燈倒數25秒的時候、門牌號碼25、電話號碼中間出現25……生活中到處都是25,而且,似乎比我們大家都很喜歡25時更容易出現25。小女生的脾氣是很拗的,她厭惡25的程度,比我當年瘋狂地迷戀25時還要嚴重。遠遠地205號公車駛來,看成25,連205也不喜歡了。

她見到25的時候,反應極大,立刻會噘起嘴巴,兩頰紅通通的鼓起,兩手握拳,還一隻腳跺地,然後大叫:哼!又是25!說她是生氣,可是旁人看起來卻是十分逗趣可愛。我猜想這可能就是她的這位25號同學喜歡逗她的原因吧!連我都不由得常常翻開書本:哈!妳看第25頁!

這個遊戲持續了好幾個月,我也從中得到很多樂趣,百玩不膩。但某日,故技重施,她卻沒有生氣的反應,她說她不再討厭25號同學了,她們現在是好朋友,因為她送給她最喜愛的貼紙。

看來,對「25」這個數字的激情只剩下我的獨腳戲了。雖然樂見她們同學和樂相處,但卻不知怎地,反倒有些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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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ccolo

我父親是廣東梅縣來的退伍老兵,母親是台灣人,所以我們家是典型的芋仔番薯。由於父親在民國四十幾年就退役,領不了幾個錢,再加上婚後連續生了我們兄妹三人,經濟十分拮据,所以我們一直過著到處租屋,遷徙而居的日子。有一次租到一間不錯的四合院,與房東夫婦分住左、右耳房,我們這個房間還有一架木梯通到一個閣樓,但房東言明在先,這個閣樓不屬我們租用範圍,並囑咐我們小孩別上去玩。

白天父母上工,哥哥上學去了,我一人在家實在無聊,一天心想,何不上去看看閣樓到底長什麼樣子?我只要偷偷瞄一眼就下來。我悄悄爬上木梯,看到閣樓上整齊地放置著好幾個箱籠,但其中有一座梳妝檯引起了我的注意,禁不住心中的好奇,我爬上去並打開抽屜,裏面有梳子及好幾個五顏六色的髮夾、綁頭髮的彩帶、紅色的春仔花,本來只想偷偷瞄一眼的我,又禁不住拿起來把玩一番,直至太陽西下,知道父母即將下工才下來。此後只要白天沒人在家,我就溜上閣樓,梳髮打扮,自得地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有一天半夜母親起床小解,月光下看到木梯上坐著一個長髮女孩,一面用手爬梳著頭髮,一面對母親說:「叫妳女兒別動我的東西。」說完並拉出舌頭,拿起剪刀「嘎嚓」一聲,就消失不見……,我母親嚇到差點失魂,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馬上覓屋搬家。後來才知道,原來房東的女兒就是在那屋子上吊自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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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榮

童年白露前後,麻豆老家宅院裡,祖父年輕時種植的文旦樹,到我們懂事時,成為三十年以上的老欉。父親挑個天氣晴朗的好日子,全家總動員,採收文旦柚,這是我家一年一度的大事。

父親請幾位要好的親友,爬到老欉文旦樹上,拿出鐵剪,剪下成熟的文旦,丟給我們三兄弟,我們小心翼翼地接下來,不能掉到地上,否則文旦容易腐爛。

三兄弟自小訓練成精準接文旦的技巧,絕少失手。如果參加棒球隊,對接球一定有幫助。

接住文旦先放在地面,等全部採收完畢,再做品管分類的工作。通常重量超過十台兩以上都是合格的。個子較小的,淘汰掉,留下來自己食用。

當天晚上母親會燒出一桌好菜,招待來幫忙採收文旦的親友。父親總會開一瓶米酒,慶祝豐收的喜悅,勸大家開懷暢飲。當晚賓主盡歡,我們也能分享難得的美味。

之後街上水果販統伯會派牛車來搬運文旦,父親跟著到店裡,稱過重量結帳,帶回一疊白花花的鈔票,交給母親。

父母親先後辭世,文旦樹也一一枯萎。童年採收文旦的盛況,唯有在夢中追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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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兔

隔著玻璃所看出去的世界是多麼夢幻,而我只能享受這自由自在的孤單。

我來自哪裡呢?是一望無際的大海,還是潺潺流水的小河?有記憶以來,我就住在這裡,孤伶伶的,一個玻璃的水族箱。

牆上掛著掉了漆的老鐘,鐘下有張搖椅,而她總是坐在搖椅上織著毛衣,一個人,靜靜地。到了下午四點,她會用那蔓滿皺紋的手餵我吃晚餐,只有這個時候,融在水中的寂寞才能暫時蒸發。

我會擺擺我的鰭回應她,有時,她的唇瓣動啊動,我知道她在對我說話,但我沒有耳朵,聽不見她澎湃的孤寂,只能從她的神情捕捉她心裡的訊息。我知道她一定在等那個人回來,就如同我也在等著有一天離開這水族箱;我知道她一定很思念那個人,就如同我渴望回到我原本生活的地方。

我曾經想過如何逃脫,只要在她清洗水族箱時跳到水槽,再被沖到下水道,我就能自由了吧?可是她呢?比起被囚在水族箱的我,她那被寂寞和思念羈絆的心該怎麼得到自由呢?我如果離開了,她一定會更孤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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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昕琦

說來,一切都是逼不得已。

早先待在一間五金雜貨店,破破爛爛地方狹小,隨便伸個懶腰乒乒乓乓撞得大夥東倒西歪,老闆娘虔誠禮佛日日誦讀佛經,他從早到晚旁聽順便做功課,日子過得還算淡定,總想著有朝一日能登西方極樂世界,也許我佛慈悲會允脫胎換骨再世為人……

沒料遇見她之後過往努力統統前功盡棄!

英雄難過美人關。因為她的緣故,他的性情無端變得凶殘,動輒殺戮造業,雙手滿沾血腥。

他也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說來簡單談何容易,事實是早已身不由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只要女王一聲令下他便隨傳隨到,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不分大小,也不管是爬或飛,一律殺無赦;無數小強冤魂背後陰陰咒他,他只管撇嘴冷笑。

「噁……」笑得女王頭皮發麻寒毛直豎,忙不迭拎著渾身浴血的他急丟浴室,二話不說扭開蓮蓬頭瘋狂激射水花。

他一點也不在乎,這些日子以來他已有深刻覺悟,唯有不斷濺血殺戮,才能證明他對她的愛,永誌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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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茵

趁著假日的晚上搬出小椅子在陽台上整理相簿,暈出暖暖光輝的月光篩進室內滿地清涼。我細細凝視,這些相片尚未泛黃,不知道是時間還不夠久,還是現在的技術已經進步到能讓相片永久保持剛洗出時光鮮亮麗的模樣;如果是後者的話就太好了。這樣,即使我不太牢靠的海馬迴無法保存那個人燦爛的笑容,想念的時候,至少還能拿出相簿慢慢回味。

「姨,妳在看什麼?」一個軟軟的童音從我右後方竄出,小小的手攀上了我的手臂。我笑了笑,湊過去晃了一下他的小肩膀。「你看,是你媽咪和我以前的相片喔!」

他像是發現新大陸般的眼睛亮了起來,整個身體猛往我懷裡鑽,「在哪裡?在哪裡?我也要看!」隨手拿了箱子裡幾本相簿給他,「喏,給你。」像是得到海上的大秘寶般,這小子用白胖胖的雙手將那些相本抱得緊緊的,搖晃晃的在我身旁坐下,小小的臉貼得相簿好近好近,仔細觀察著一張張姊姊和我、爸爸、媽媽,或是姊夫一同入鏡的照片。我繼續整理其他的相片。

過了一陣子,我聽見身旁他小小的聲音,「姨好好喔,我都沒有跟馬麻一起拍的照片……」他垂下頭,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我忍不住伸手將他攬在懷裡,「想媽咪了嗎?」

他點點頭。

「我也好想她啊……」

不轉換一下氛圍不行。我看見月亮的影子緩緩地在地上移動。「我問你,你聽過輝夜姬的故事嗎?」

他十分無助的臉仰起來,晃了晃他的小腦袋。

我神秘地東張西望,確定四下無人。「噓,這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小秘密喔。你的媽咪啊,跟輝夜姬一樣,都是從月亮來的。」

「喔喔?」原先黯淡的兩個小黑潭瞬間明亮了起來。

「你之前不是有拿一本叫做《竹取公主》的故事書給姨唸嗎?」他點了點頭。「其實竹取公主和輝夜姬是同一個人喔!輝夜姬的姬就是公主的意思。就是從月亮來到地球,被一對和藹的老夫婦養大,最後又回到月亮上的那個公主。」

「你媽咪也是啊,來到地球陪我一起長大,我們去好多好多地方玩,拍了好多好多照片;還認識了你爸比,生出了這麼可愛的你!可惜時間到了,她只好一個人先回去月球。不過啊,你媽咪會一直在月亮上看著你長大喔!你看,今天晚上的月亮很美對吧?」

我摟了摟姪子,指著天上美麗的月亮。

「啊啊,姨不能指月亮啦,老師說這樣耳朵會不見!」這小子慌張得拼命把我的手給抓下來,滿臉擔憂。我在他嘴裡塞了一塊餅乾,「謝謝你啊,小王子。」他不好意思的低頭笑了。

我繼續整理手邊的相本,偶爾抬頭看看又圓又大的月亮;靜謐的月光溫柔地抱住我們。

最喜歡星球、太空和外星人的姊姊啊,下次再來地球好嗎?看看妳最寶貝的兒子,還有一直都很想妳的我們。就這樣約定好了,我們的輝夜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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