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年前的那段日子，是我一年當中最期待的。除了迎接農曆新年的到來，最讓我興奮的是又可以兌換新鈔了。
原本兌換新鈔的用意，是為了在過年期間包紅包，不但能讓收到的人有新年新氣象的感覺，還有拿到連號鈔票的驚喜。通常包完紅包後，還會留一部分，過年期間用新鈔不特別，但過了很久之後，當我再持新鈔消費時，常常聽到：「哇！你的鈔票是新的耶！」一次、兩次下來，我愈來愈喜歡接獲驚嘆的感覺。
於是，從最初在兌換的餘額中留下一些，慢慢地，我愈留愈多，甚至希望能一整年都有新鈔可用。後來，我開始收集比較特殊的編號，漸漸加深對「新」台幣的眷戀；當沒錢可用的時候，竟還捨不得拿出好不容易才收集到的特殊編號的鈔票來用。家人常笑我：「新鈔也是錢啊，面額又不會增加，幹麼那麼捨不得呢？」
其實，這種感覺就像哈日劇、哈韓劇的追星族一樣，是一種無法解釋、難以割捨的情感！而且，還可以讓我減少消費的慾望，少花點錢，也算一種意外的收穫吧！
那個月她是如此幸福，但幸福也就只維持了一個月，之後，他彷彿人間蒸發，卻從別人口中得知他和朋友去夜店和新的女孩開心玩樂……
芳薇已很久沒想起他。那天在美容院等待時隨手翻雜誌，讀起星座分析，看見撰文的筆名很熟悉，才又想起往事。
夢幻初戀情人
突然人間蒸發
那年芳薇在外校的社團活動認識他，他是歷史系高材生，但最特別的是他的占星特長，使他總被許多人包圍，俊俏的外表更讓他成為許多女生愛慕的對象。
芳薇就是在那次活動中成為他的「新目標」，從認識當天他就打電話去芳薇學校的宿舍問候，隔天馬上邀約她。
芳薇說，那時從沒碰過這樣熱情、溫柔又積極主動的男生，即便知道他過往豐富的情史，還是奮不顧身投入他的懷抱。兩人認識的第七天，他送給芳薇一本他自己創作、印製的個人詩集，扉頁上用法文寫上：「我愛妳。」能被一個念歷史、懂占星、會寫詩的男孩眷戀，這讓當時的她無法抗拒，深深地迷戀他。
這也是芳薇的初戀，那個月她是如此幸福，但幸福也就只維持了一個月。之後，就像其他曾被他選上的女孩一樣，打電話總找不到人，他彷彿人間蒸發，卻從別人口中得知他和朋友去夜店和新的女孩開心玩樂。
芳薇的眼淚當然喚不回這一切，她因此陷入初戀挫敗的痛苦深淵，而他不會知道……芳薇暴瘦，吃不下任何東西，無法上課、無法思考，每天以淚洗面。後來是他的一位朋友看不下去了，跑來狠狠「敲醒」她。
即便只有一個月
還是相信他真心
「妳早就知道他的情況，他就是定不下來的人，妳為了他再怎麼痛苦也沒用，如果妳不自己站起來，沒有人可以幫妳，況且，他這樣對妳，妳值得為了他變成這樣嗎？」這位朋友還帶芳薇去看中醫，透過針炙的方式撫平情緒，芳薇才逐漸走出這段感情。
多年後，看見他寫的星座分析，芳薇才知他業餘時幫一些雜誌寫占星文章，筆名和當年詩集上的名字一樣。專欄上寫對各星座的忠告——特別是愛情，看在芳薇眼裡卻覺諷刺。
也許當年的他年少輕狂，也許後來他變得懂得珍惜別人的感情，但他卻不知道自己的放蕩不羈曾傷害了多少人的心，而留下的傷口不是說聲對不起就能撫平的。
芳薇拿出那本她保存多年的詩集——想必他早忘記送出多少本給不同的女孩了。
我問她：「怎麼不丟掉？」
她說，她還是願意相信，那一個月，星座情人是真心愛她的。
近幾年諸事不順，任性地辭了工作，遇上金融海嘯，只覺得生活愈來愈吃力，臉上的笑容也愈來愈少。
為了尚不懂世間艱辛的一雙小兒女，看到他們放學回來，我總強打起精神，努力地扮好開朗媽媽的角色；但白天遇到住在附近的老媽時，仗著兒女的任性，我的壞脾氣總控制不了地發作。起初媽媽總會關懷地問：「有沒有找到新工作？累不累？煩不煩？」聽久了就真煩真累了，有天媽媽照舊多問一句，我大聲吼回去：「怎麼找？拖著孩子怎麼找？我當然煩當然累，但妳怎麼會知道我的心中有多煩多累！」看到媽媽眼中一閃即逝的驚嚇和痛苦，我只咬牙撇過頭，裝作沒瞧見。
一晚煮了鍋雞湯，猛然想起去補習的大女兒愛啃雞翅雞腿，小心眼地擔心也是同好的老公先挾了去，偷偷先藏在另一碗裡，專等女兒回來再吃。等到晚間快十點，女兒返家，忙叫她到廚房，熱了雞湯，笑咪咪地看著她大快朵頤的模樣。女兒邊吃邊說著學校的大小雜事，我支著下巴不專心地聽著，眼裡盡是女兒啃得高興的笑臉。一會兒，女兒嬌嗔說：「馬麻，妳有沒有在聽啊？只顧著看人家！對了喔，妳吃過了嗎，都被我吃光了耶。」我哈哈笑了起來：「不必啦，妳吃吧，馬麻太愛妳了，光看妳吃就好快樂啊！」
瞬間卻掃過一種心痛的既視感，這場景，這句話，彷彿在我的人生中已出現過。
似乎就在我念小學時，不一樣的廚房，一樣的雞湯，媽媽悄聲地喚我：「這隻雞腿給妳吃。」哇，我風捲殘雲似地吞下那隻大雞腿，才慚愧地想起好像該留給媽媽吃一點：「媽，妳不吃嗎？」媽媽哈哈笑了起來：「不必了，妳吃吧，馬麻太愛妳了，光看妳吃就好快樂啊！」
小時候那段歲月，家裡花費也只能靠著當軍人的爸爸那份微薄的薪餉，媽媽卻不曾在我面前露出一絲絲不悅或抱怨，印象中總是樂觀知命、不對我大小聲的老媽，卻遭遇我這樣無情遷怒咆哮。為人母的我摯愛我的子女，卻忘了疼愛我的媽媽；一時臉上火辣辣的，簡直像被誰剛打過一巴掌！
我對女兒展開的笑顏猶凝結在臉上，媽媽對我的燦爛笑容也像永恆煙火似地停格在腦海中。我只想說，媽媽，我錯了，我只記得對女兒的愛，我不該忘了您對我無窮的忍耐與綿綿無期的愛！媽媽，對不起。
以前常常聽到動物裝出別種叫聲的小寓言，目的是為了闡述第二語言的重要性，沒想到這樣的故事竟然讓我親眼目睹。第一次的主角是鄰居養的巴哥，下午主人都會把牠連籠帶鳥放在門口曬太陽，某天我帶家裡的雪納瑞出來散步經過，不知道是不是曾經目睹我家的狗生吞麻雀的關係，巴哥看見我們走近顯得非常不自在，本來靠在籠子右方的牠悄悄地在抓握的橫桿上水平移動，試圖不著痕跡地躲進蓋住另外半邊籠子的毛巾底下。這動作反而引起狗狗注意，更加好奇地走近。眼看這招無效，巴哥扯開喉嚨大聲叫著：「啊！啊！嗚哇哇哇哇！汪汪！」
我想牠是想要表示友好，但我的狗呆愣一會後，就更加興奮地撲上去了，在那隻鳥把自己的翅膀拍斷前，我得趕快把狗拉走。
因為巴哥本來就擅於模仿，所以我也不以為意，但後來又碰上了更匪夷所思的事件。某日放學回家的途中，看見一隻母貓身邊圍著三四隻花紋相似的小貓，慵懶地躺在路邊，忽然有隻中型的秋田犬不請自來地一屁股在附近坐下，母貓警戒地起身，幾隻小貓則紛紛走避，有隻比較勇敢的，爬到一旁的小型土丘上，後腳踩著土丘的頂端，前腳距伏在稍低的地方，身形前傾，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母貓威嚇了幾次，明顯不友善，在我剛好走過牠們之後，聽見了憤怒的吠叫。
我心想，秋田犬終於不耐挑釁開始反擊了，轉頭一看，那隻狗依舊好整以暇地坐在那裡，滿臉愜意地事不關己，我疑惑地左顧右盼找尋聲音來源，遍尋不著之後才赫然發現吠叫聲居然是源自母貓。我腦中立刻浮現高中英文考試的閱讀測驗，母貓語重心長地對小孩說學好第二語言很重要。隔天我向同學宣佈我的所見所聞，並暗暗決定要學好英文，連貓都可以，沒道理我辦不到。
「貓本來就會汪汪叫好不好，」同學回望我，一臉的鄙夷：「我家附近的貓每天都在汪汪叫。」
所以是我太孤陋寡聞嗎？這不對吧！
憑著脆弱的薄殼，也能對抗整個渾沌的世界嗎？
懸掛在枝頭，名為「希望」的蝶蛹抖顫著發出疑惑。可是，沒有經過嘗試怎知道生命的真諦！轉念一想，無窮活力湧進逐漸成形的雙翅，被恐懼包圍的硬殼也終於產生明顯的裂隙。
就像故事的開端——然後，世界便有了光。
大家都在討論「沒有」。
媳婦沒有生育，隔壁三姑總會衝著她問，有沒有懷孕？
隔壁三姑兒子還沒有結婚，婆婆不知是關心還是諷刺，老是在問有沒有女朋友？
失業的小叔，嫂子每見一回便問一次，有沒有找到工作？
嫂子和兄長感情不好，小叔不知是關心還是諷刺，老是在問兄長有沒有小三？
當你過了四十歲，身體還健康時，旁人不知是關心還是諷刺，老是在問你有沒有去做健康檢查？
這世間的事，介在「有」與「沒有」之間。當你「有」了，人們看不見你有的，總是在看你「沒有」的部份；從小到大，你很會讀書，別人問你什麼時候會出國留學，事實上你並沒有出國的打算。你找了份工作，別人問你什麼時候可以升遷，事實上你的公司十個人不到。你才剛談戀愛，別人問你什麼時候要結婚，事實上你沒考慮結婚；妳剛嫁了人，別人問妳什麼時候生個小寶寶，事實上，妳根本沒想生。妳才剛擁有人生的第一個一千萬，別人問妳幾歲要退休，事實上，妳想要繼續在職場發光。
當你「沒有」的時候，大家總是在強調你的「沒有」。當你「有」的時候，人們拚命提醒你，還有一大堆的「沒有」要去做。「沒有」的事，一直多於「有」的事，就像有人說：人一輩子都在追求「沒有」的事……。
是不是能有一天，「有」與「沒有」坐在一起聊天談和解！「有」拍拍「沒有」的肩，告訴它：別追了，該歇歇。人生何必這麼累？
拉開抽屜，雜亂壅塞的發票幾乎滿溢出來。
單身一人，最不缺乏的就是時間。我慢慢、一張一張地將發票整理成一疊。民國一百年，政府推出統一發票一千萬的頭獎。這百餘張厚度所堆砌起來的希望，說不定可以支撐起我那隨著年紀增長，已經逐漸遙遠的夢想：一個鄉居民宿的夢想。
下班、晚餐後在宿舍的時光最是百無聊賴，做做白日夢是最好的消遣。從網路搜尋到開獎號碼，我開始逐張揭曉自己未來的命運。
74955326，一月三日上班前的速食店早餐，花了五十九元，沒中。被我果決地揉成團，丟到垃圾桶裡。
28762834，二月七日超商的咖啡，沒中。才將發票揉在掌心，腦海卻有畫面蹦跳了出來。
那天，寒流來襲的傍晚。我頂著刺骨的冷風，倚在大樓外的行道樹邊等待妳下班；就為了妳說，怕公司同事流言蜚語會壞了妳工作心情。才近晚上六點，天色卻暗得讓臨近的大樓消融在一片看不見的闃黑裡，三三兩兩的汽機車從昏黃的路燈下急駛而過。那一刻，街景冷清得一如我心，只有這杯咖啡溫暖著我。
56278690，一月九日、數仟元的雙人晚餐，為了慶祝在一起滿周年。浪漫的裝潢，精緻的美食，美好的氣氛；這張發票代表的是奢華的幸福，與妳整晚燦爛的笑容。但，依然沒中。
二月二十六日起三天，計畫許久，一起環島之遊的美好連假終於來臨。加油、飲料、用餐、遊樂區門票、住宿，累積起一筆筆的消費，換來一張張的發票，卻也逐漸引爆或許早已蟄伏的不滿與爭執。14892153、27489251……，仍是沒中半張！
該死的統一發票！一點一滴戳破我的美夢，卻又喚起不該的回憶。
不久前，將屋裡妳所擁有的東西統統還給妳之後，我以為已經切斷彼此之間的聯繫，可以重新開始習慣自己一個人的生活。無奈，倆人相處時的記憶就像三月底的冷風，就在你以為溫暖的氣候就要成為常態時，它卻驟然而起，鑽進人的骨子裡寒徹心扉。
拋不開腦海片片斷斷的畫面，我不自覺地將出遊的這幾張發票撕成細碎。它們在被往垃圾桶丟擲的弧線間散成無數雪花，幻化成瞬間乍現的靈光，頓時貫通我長久的困惑。
是的，問題不在愛得夠不夠深，賺得夠不夠多，也不在我的社經地位比不比得上妳公司裡，那個愛慕妳的上司！
我愛自然與鄉野的樸素與無拘無束，妳想的卻是文明的華麗和熱鬧。相伴出遊，我常沉醉於山林的姿態萬千，連一片步道上的落葉都讓我的相機鏡頭停駐良久。而妳，或許心早飛向台北東區的精品櫥窗，往往站在滿山的翠綠與繽紛中無奈地嘆息。
多傻呀！分手以來想不透的，竟是那麼簡單的道理。
我從椅子跳起身來。一把抓起桌上剩下還未對獎的發票，拎起風衣往外走。
晚上十點的台北，住宿的大樓下已是行人稀疏。一排筆直的楓樹在陣陣吹來的寒風中窸窸窣窣，相伴的路燈映照出漆黑枝椏間已悄然冒出的點點新芽，昏黃藍黑的光影交錯出彷若幾米的插畫。我駐足仰望良久，終於還是熄去手上的香菸，往街角走去。
我想，超商的捐獻箱或許才是這些發票的最佳歸宿。
一個炎熱的午後，我抓起泳衣跳進泳池準備清涼一下。為了安全起見，平常我只在兩側較淺的地方活動，讓水深不超過我的身高，那天是第一次想試著游完全程。
深呼吸，戴上泳鏡，左腳用力向池壁一蹬，我向前游了去。以青蛙悠游的姿態，伴著廣播器放送的輕音樂，一切原是如此寧靜美好。但不料在接近池中央的時候，心裡一陣莫名的緊張，換氣跟著不順了……。我習慣性地站起來想休息一下，但竟踩不到地磚，心裡一驚：糟了，這是深水區呀！170公分的水面當然漫過我的頭頂！求生的本能驅使手腳開始胡亂揮舞，慌亂中已喝了好幾口水。想求救，但人這麼多，救生員哪看得到我？腦中接著浮現母親的臉，我該不會是要溺水了吧？那媽媽會多麼傷心啊……。
幸虧老天保佑，下一刻突然想起：我不是會游泳嗎？我在幹什麼！連忙屏住氣息，朝離我最近的泳池左側游去，抓到牆面排水凹槽的時候，有種終於得救了的羞愧。喘息之際，還不忘瞄了瞄四周有沒有人注意到我的愚蠢舉動。
那是第一次感覺死亡如此迫近。回家後我一個字都不敢和媽媽說，深怕她再也不許我去游泳了。
偕友到大賣場採購生活用品，當我們將一整車的大小商品推往收銀台時，友人突然開始邊走邊翻弄推車內部，將商品包裝印有條碼的那一面朝上擺放。我問他為何要如此？有些條碼印在包裝角落處，將之翻過來反而會造成收納空間無法維持，使推車看起來更滿、更膨脹。他指向隔壁收銀台說：「妳等等仔細觀察，看我們的速度差多少。」
結果，我們甫走進收銀台，店員立即就發現友人的細心，說聲謝謝之後便快速地將商品一一掃過條碼機；而隔壁收銀台的店員，則還在辛苦地翻找每樣商品的條碼位置。後方排隊的客人滿臉不耐，但站在收銀台前的那家人，卻仍舊對店員的辛苦冷眼旁觀。
「您好，這邊可以結帳喔！」
拎起提袋，剛才等在隔壁排的客人，紛紛轉往我們背後空出來的收銀台。友人回頭一笑：「妳看，將條碼事先翻好很方便吧？節省我們的時間、節省店員的時間，也節省後面的人的時間。」
「一、二、三、四，我不是故意在你面前數，可是從她跟我們兩個人見面的頻率來看，她的確很公平啊。就在我心裡準備數到六十的那一瞬間，我跟她又見面了，你跟她也是一樣啊。」一個說。
「雖然我也是一樣，每分鐘都會跟她見面，但是匆匆一瞥就結束了，因為只有一秒鐘啊。兄弟，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到底是比較喜歡你還是比較喜歡我。」另一個說。
「好吧，兄弟，趁現在我們兩個聚在一起，等一下秒針小姐過來，我們當面向她問清楚，看她比較喜歡碰到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