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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咖啡王子星光夜語4.0 (28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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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對一個人的好感要到怎麼樣的程度,才能稱之為喜歡?那愛呢?

也許一切的愛都從喜歡開始吧!但也可能是從討厭開始嗎?電視上都這麼演的,兩個不相往來的死對頭,因為一再的陰錯陽差,漸漸感受到彼此的好,最後總是上演一齣歡喜冤家的劇碼。

喜歡的感覺似乎很簡單吧!那愛呢?

街道上握緊雙手的彼此,究竟有幾雙手,能確定彼此之間存在的是愛呢?喜歡,是一種單向的愛戀,你不需理睬我,而這份單純而透明的情感就能延續很久。那愛呢?愛是必須斤斤計算的天平,籌碼一絲一毫都不能少,人們常常因此忘了要用心,最後只計較著誰付出了多少,誰又傷了多少。

喜歡。很多人都可能被喜歡,喜歡你的認真,喜歡他的真誠,喜歡她的天真。那愛呢?

可能有很多人同時被很多人愛,那可能有很多人同時被一個人愛嗎?這樣的愛,還算是愛嗎?還是只是誤會了喜歡?

你的喜歡降落在我身上,我是你的其中一站,可是好像也有很多地方等待你飛揚,所以你的眼神裡盡是期待跟盼望,卻怎麼也看不著身邊的我。

那你的愛呢?是不是也會在這裡停下翅膀?亦或只有停在遠方誰的身旁?

也許你的愛輕得就像羽毛,所以一直找不到停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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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陽

我想我是愛她的。

看著眼前可愛活潑的她,總是蹦蹦跳跳地跟在我後頭,然後溫柔地為我撫去冒險所受的傷痕,而我為了保護她,總是在她身前揮著騎士之劍,不讓任何怪物侵擾、傷害她。

沒事的時候,我們有時會併肩坐在廣場與朋友們談天說地。有的時候,在我們想獨處的時候,我們會待在某個村莊裡,肩併肩、窩在一起說悄悄話。

我想我是真的愛上她了。

她撒嬌的言語、害羞的樣子、好聽的笑聲,就算只有我獨自一人,我也可以聽到、看到她的一切。

偶爾她也會有不在我身邊的時候,那時候我就會特別想她,變得更期待、更渴望看到她可愛的身影。

所以我是愛上她了吧。

然後有一天,我鼓起勇氣告訴她:「我們去約會吧!」

害羞的她原本是婉拒的,不過最終還是敵不過我的苦苦哀求,她答應了。

我們終於要見面了,終於不用再想像著她的一切,我可以親眼見到可愛又活潑的她了。

我的興奮是無可言喻的,然後我看到一個女孩遠遠走來,我愣了。

她絕對不是那個她,她在我面前害羞的樣子,跟我所想像的完全不同;她的聲音,也不是我所想像的那麼完美。

一定是哪裡錯了。

我們各自回家後,我將錯誤全部拔除。遊戲,移除;電話,刪除;真實的她,遺忘;真實的她的聲音,忘記。

我想從頭到尾都錯了,我什麼時候愛上她了?根本沒有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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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生

「欸,我喜歡你。」

什麼?我緩緩醒來,意識還在極度不清醒的狀態,她站在一旁的窗外,不知道是角度問題還是她真的有稍稍將頭抬高,那有某一種逗趣的鄙視意味,不過似乎不該笑,她的表情有點僵硬,我頭離書桌還近得很,雙手也還盤在桌上,從教室內吵鬧的狀況看來,我們的狀況應該沒有人發覺。她突然轉身離開,我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走出了窗戶能見的範圍。

在我趕出去的時候已經找不到她的身影,畢竟教室是在角落的位置,而且我剛睡醒。我發出不耐煩的鼻鳴,往後走廊走去。

在後走廊站了好一下,終於看見她的身影出現在對面二樓,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感覺她的背挺得特別直,走路速度也和平常有著微妙的不同──有種競走的感覺,可是又不特別快。我看著有點微妙的她,以那有點微妙的姿態穿過對面走廊上的人群,筆直地往教室前進,然後突兀地直接轉進教室,完全沒有遲疑。心裡有種空洞的感覺,深呼吸,很深很深,把肺都充滿了氣之後,一口氣全吐出來。「唉。」我輕輕吐出聲音。

可能需要抽支菸。

「剛剛,」抽了第二口菸,我緩緩說出,「K跑到教室外面跟我說喜歡我。」

W看著我,一句話也沒說。我又抽了一口菸。「然後咧?」他終於開口問。

「沒啊,我在睡覺,模模糊糊還搞不清楚什麼狀況她就跑走了。」

「喔,所以咧?」

「不知道。」

地下室陰鬱地驚人,微微的霉氣,還算涼快的室溫,還有重量無法測量的安靜;窗外是另一個世界,陽光、吵雜、熱氣、鬱悶、明確而且令人難受的重沉。我不得不閉上眼睛,試圖抓住在這個地下室的自己心裡的什麼東西,完全沒有頭緒的東西。

「不知道。」我又說了一遍,不知道是對誰說的。

「嗯。」W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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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煞

不明白,我不明白。對你的愛,是否是真正的戀?

總是嫌我忽冷忽熱,但你知道嗎?那是我想接近你,卻又怯步的矛盾情感。

膽小的我,就只敢站在你的身後,仰望。

或許對我來說,你的存在真的太耀眼了。

在鄉間羊腸小徑的夜晚,一隻螢火蟲在路燈邊,輕輕飛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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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樹君

「我愛你,但是,我對你沒有愛情。」她抱歉地微笑,用一種曲折婉轉的說法,拒絕了他的告白。

他點點頭,悵然道,「我明白。」

他的表情是那樣純真無辜。看起來,他完全接受也完全相信她所說的,一點也沒有懷疑這是她臨時胡扯出來的說詞。

就是這個電光石火的瞬間,她心中一動,愛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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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茵

我騎著腳踏車,重複地繞著圈子,一次又一次經過你家淺藍色的門前,一條你我國中時必經的上下學路線。

喜歡此時的風,迎面吹來薰薰然,卻不見溽氣,很是舒服。午後的雷陣雨來得又急又快,乾脆的,在結束時毫不眷戀地離開,只留下雨後清新的青草味,我好喜歡。

國中的時候,你是班上受大家歡迎的班長,我是內向的國文小老師。我們的成績算是排在前面的,也許就是大人口中的好學生吧?看著你穿著漿直制服的背影,我總是眨眼地想,我們是同類嗎?

那時的我總是迷惘著,其實現在也不遑多讓:不知道讀書是為了什麼,難道只是用成績單去換取大人臉上的笑容、周遭人的讚美,或是揶揄?不擅處理人際關係的我,只一股腦兒地埋首教科書堆,啃食堅硬的方塊字,至少,它們不會出口傷人。

在一次分組活動中,坐在我前面的你說,你爸爸要你當醫生,所以你得好好用功讀書才行。你說完後搔著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當下,我在心中按下了快門,那個笑容顯影在我心中的底片上,不曾褪色。

你是有目標的,不像我,我連為什麼而活都不明白。只知道,每天上學能看見你,就很滿足。但這樣小小的幸福,也是會消失的,像夏天的雷陣雨來得突然,沒得防備。

你在國二升國三的時候,轉學了。聽說是你父親的安排,要你在升學率更好的學校讀書。

我們沒再見過面了嗎?不,有見過一次,在上星期我的高中園遊會裡。我躲在攤子後面調著五顏六色的氣泡飲料,看見一個漂亮女生挽著你的手,你們從我班上的攤子前走過。你沒看見我。但夠了,至少我看見了久違的,你陽光的笑容。時間是會讓人成熟的,我很高興能再看見你,真的。

儘管我現在騎著腳踏車,幼稚地徘徊在過去的回憶裡。偶爾哭泣,但不是傷心,是風。風揚起的沙塵飄落到我眼底,在經過那扇淺藍色的門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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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董

距離,僅是對面,但對我來說,卻成了遙不可及的彼端。

在山坡上,老黃牛飲著水,綠草如茵當我的被,睡得安穩。直至,殘霞將我的衣裳染紅,才慵懶起身,牽著黃牛返家。

平靜的生活,卻意外地闖入妳這個不速之客。

很是現代的說法,換個古典的字句。

一張乾淨的宣紙,因妳無心揮灑,我已非隨心所欲的草書,成了莊嚴的隸書,刻在妳這碑石上,死心蹋地地追隨。

妳辛勞織布,我悠哉放牛。

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不知怎麼地,兜在一起。

醉心妳認真的模樣,妳則嚮往我的悠然。

於是,不顧一切地,拋開,只想,狠狠地,狠狠地,向愛情俯首稱臣。

當時年少輕狂的我們,怎麼也沒料到,這場愛戀,竟成了千古佳話。

成就了情人節,頗有跟西洋情人節爭鋒意味,妳知道嗎?

躺在草原上,卻怎麼睡不著,只得望著老黃牛,一遍又一遍地想著妳。

想著想著,眼淚就不爭氣地掉了下來,常常驚醒孩子的睡夢,揉著惺忪的眼,問我,怎麼了?

老淚縱橫的我,哄著孩子入睡,沒事,我只是,想你娘了。

不經意瞥見孩子睡衣,扎實的針線功夫,是妳一針一針縫給孩子的心。

想到這,心不自覺地又揪痛了。今晚,又是個失眠的夜。

埋怨,身分讓我們分離,聽說,後世有個叫馬克思的傢伙,打破了階級制度。如果生在那時代,我倆或許能愛得安穩吧!

每當與妳相遇的日子來臨時,我總顯得緊張萬分,手裡拿的巧克力和鑽戒,是給妳的禮物。

說來諷刺,七夕明明就是紀念我倆偉大愛情的日子,如今,怎麼沾染上商業的氣息呢!連我都要費心準備禮物,這還有沒有天理?

一邊灑著鳥飼料,一邊還得跟賊鵲們討價還價,明年可不可以少給點飼料?

畢竟,現在經濟不景氣呀!

妳的美麗依舊,尚未對妳傾訴累積一年的相思,妳卻搶先一步開口,開始絮叨著抱怨著。一整年的牢騷累積下來,份量相當可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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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忘不了二十歲生日的驚喜派對。在我被男友半推半抱進入黑漆漆的小屋時,忽然燈光亮起,流瀉出生日快樂的歌聲,滿屋子朋友、鮮花、巧克力和蛋糕,當時就許下心願,要嫁給這個為我精心準備生日派對的男孩。
 
幾十年過去了,思念起那一夜仍有些悸動,直到聽說今年是美軍來台六十周年紀念,很多人開始懷念起美軍情緣;這時我才發覺其實是熱情的美國大兵為我牽起了一生的情緣,我應該感謝他們,畢竟,連那神奇小屋都是他們提供的呢!
 
那年,剛當上新鮮人的我,晚上跟同學一起到學校附近的美軍家裡學英文,十幾個人圍著念《九百句英語》,英文程度普普的我指著書,問旁邊同學stupid是何意,一個不認識的男生回了句:「笨蛋,stupid !」我偷偷查字典,知道他藉機嘲弄我,氣壞了。
 
那位義務教學的老師是位黑人,個頭不大,但穿著得體,彬彬有禮,讓我留下非常好的印象。可惜他很快地移防越南,結束了英文教學,學生也各自散去。
 
兩個月後,在校園碰到那位男同學,開心對著他大叫:「嗨,stupid!」他絲毫不介意,笑開懷地回應,好像本來就叫這名字似的。沒多久,接到他約我去看電影的信,署名就是「Stupid」,那時覺得他有點傻呼呼,不知他其實是大智若愚。
 
陽明山雖然是美軍居住的大本營,但老美習慣保有隱私,加上校園和他們在不同方向,大部分同學不太跟他們交流。Stupid卻因為幫一位承包美軍電台修繕的台灣包商打工接電話,因緣際會住進了那個離我們很近、感覺卻很遠的社區。
 
傻男生追起女生很有一套,有天,他送兩罐可口可樂和巧克力到宿舍,同學搶著幫我打開拉環,那是大家第一口美國原裝的可口可樂呢。他只是從美軍電影院自動販售機買來,卻令我們大開眼界,而他也就靠著美軍的一些小零食討好了我這南部小女生。
 
他其實是住在美軍柔道館附屬的小房間裡,而且他住的那間房沒有門,還得每天翻窗入室;旁邊還是美軍的保齡球館,夜裡仍有人打球,年輕的他每天在巨大的滾球聲中入睡,外加斗大的陽明山蚊子相伴,卻仍能睡得香甜。而我,常陪他在美軍電台附近整夜餵蚊子聊天,就這麼培養出一世的夫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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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患了場大病,在妻子的悉心照料下逐漸恢復健康。正當兩人滿心歡喜以為可以重返清晨漫步的甜蜜時光,卻意外發現妻子得了癌症……

好友娟長年保持著清晨慢跑的習慣。她喜歡早起到住家附近的公園慢跑,晨間純淨的空氣裡透著花樹的芬芳,湖面縹緲的霧氣更是令人百看不厭的美景。沿著湖邊步道安置的行人椅,展示著藝術家腦中的新奇發想,讓人在慢跑途中同時欣賞與自然融為一體的裝置藝術展。
 
長椅上一束小黃花
有人每天固定更換
 
其中有張四處可見的公園長椅,格外引起娟的注意,原因是躺在椅上的一束黃色小花。
 
那束黃花永遠是新鮮的,楚楚可憐的隨風搖曳,娟猜測,那該是有人每天固定換上──她決定隔日提早出門。
 
天色微亮,濃霧未散的湖畔瀰漫了股神秘氣息。娟緩緩跑向長椅,接近時赫然發現有位老先生正坐在椅上凝望湖面,手裡拿的正是熟悉的黃色小花。她猶豫地停下腳步,深怕打擾了老先生的冥思;正欲返身,老先生卻回過頭、友善地對她說了聲:「嗨,早安!」
 
老先生的善意趕跑了娟的尷尬,她大方地走上前笑說:「我每天經過時都會看到椅子上的花。」
 
老先生微笑點點頭,說道:「我每天清晨都會和我老婆來湖邊散步……」
 
看到娟臉上疑惑的表情,他繼續說道:「她兩年前先走了。」
 
十年前老先生退休後,便和妻子搬到這個社區,為的正是眼前美麗清幽的湖畔風光。每日清晨,兩老都會手牽著手到湖邊散步,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細數往事。前幾年老先生患了場大病,本以為時日無多,卻在妻子的悉心照料下逐漸恢復健康。
 
見那束黃花乾枯
要為他感到開心
 
正當兩人滿心歡喜以為可以重返清晨漫步的甜蜜時光,卻意外發現妻子得了癌症,沒多久就病逝了。於是他每天帶著妻子最愛的小黃花來到湖畔,小黃花映現了妻子在世時兩人望著湖面談天說笑的模樣。
 
娟聽完故事後鼻子酸酸的,不知該說什麼話安慰。老先生倒是看出她的感傷,和藹地拍拍她說:「我知道,她一直在身邊陪我看著相同的風景。」
 
後來娟很長一段時間沒早起慢跑,心頭的惦記總在一瞬間被忙碌的工作取代,再次來到清晨的湖邊已是隔年夏天。經過湖畔時,她按捺心中的忐忑、刻意放慢腳步探看──遠遠見到黃色小花還在,一切依舊──她放心地對著長椅上的花束點頭微笑,計畫隔日要早起和老先生聊聊天。
 
一連幾天都沒遇到老先生,娟納悶地停下腳步來到長椅前──黃色花束仍在,卻已枯萎──老先生似乎有一段時間沒到這兒來了?
 
娟不安地張望四周,期盼遇到熟人解除疑惑,心中卻已明白了大半。她小心翼翼將乾枯的黃色花束捧起,對著湖上輕霧發愣。就在淚水即將奪眶時,她突然想起老先生曾說過的話:「如果有一天妳不再見到這束黃花,請為我感到開心,因為我終於和妻子重逢了!」
 
娟豁然開朗,她知道自己應該祝福從今而後再也不必受思念煎熬的這對愛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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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是醫生,爸爸是做工人,對話口吻描寫佳;撿骨時沿著解剖學脈絡仔細撫摸父親全身,場面十分動人。──廖玉蕙

子不嫌父醜,本文寫出了父親的生命形象。──陳義芝

小時候我們借住大舅家,一家四口睡在薄木板隔出的大通鋪,浴廁、廚房、家具說是共用,但寄人籬下凡事只能退一步、等空檔,日子可說過得瑟縮窘迫。父親沒念什麼書,做工維生,婚後沒地方住,大舅可憐母親這么妹歹命,挪出家裡一個角落給我們遮風避雨。

父親長年理著平頭,黝黑矮壯,頸後堆積一圈圈贅皮,手指腳底覆蓋厚繭,經常得讓母親用刮鬍刀片削掉死皮;他總是穿著汗衫、灰藍短褲與白膠鞋,騎一輛引擎聲讀讀有如放屁的老式腳排機車;挨近他,永遠可以聞到一股酸腐的汗臭──「赤牛味」,母親都這麼形容。

或許就為了早日擁有自己的家園,父親真的像牛一樣日夜做粗活,連假日都不休息。白天他去有錢人家的花園洋房裡,幫忙挖魚池堆假山種花種草,晚上則到貨運公司當捆工。早上他出門,我和弟弟還沒醒來,半夜進門我們又睡了,只有傍晚回來沖澡吃飯,再匆匆離去前的半個小時之間看得見父親的身影。

半夜一、兩點,大家都睡了,此時父親下班回來,固定在樓下飯廳填飽肚子再睡覺。他拖動板凳,挪移碗盤,輕輕的碰撞聲在靜謐的夜裡顯得響亮,穿透通鋪單薄的木板隔間將我喚醒,我揉揉痠澀的雙眼,藉著門縫滲進的白光,知道母親與弟弟依舊熟睡,便一個人翻下床,走下樓坐在底層階梯,邊打呵欠邊看著父親吃消夜。

「睡不著啊?」父親含著滿口的飯菜轉頭問我,大概看我睡眼惺忪不像失眠,隨即補了一句:「肚子餓了?過來吃吧。」

桌上的飯菜是晚餐剩下的,早已涼掉,炒空心菜枝葉泛黑,略帶苦澀,父親最愛的乾煎鯽魚只剩殘敗的屍首,隱約飄來一股冷腥味,我端了一大碗冷飯,用勺子撥開滷豬肉湯表層冷凝的白垢,舀起湯汁淋在飯上,然後學父親單腳蹺上凳面,操起筷子呼嚕嚕大口扒下肚。

硬冷的飯粒通過食道有一股粗礪感,所有食物的滋味幾個小時前才留在口舌表面,然而我捨不得停下筷子,吃得好滿足。吃完打個飽嗝,跟著父親咧嘴歪頭,用小指甲剔出牙縫的肉屑,彈得老遠,父親看了不禁拍拍我的頭,笑了起來。

父親的辛勞我了然於心,但不知何故,在人前我卻想藏起父親。

我從小功課頂尖,儀容端莊,同學們都以為我來自什麼書香世家,父母如非教授也是醫生,我也不透露真相,喜歡那份風光的感受。

小學作文課寫「我的父親」,我會把父親的職業美化成「庭園設計」,還撒點小謊,說他閒暇時喜歡泡杯茶,翻翻那種印刷精美的裝潢書籍。其實父親連報紙都很少看,還有吃檳榔的習慣,滿嘴黑牙。老師要做例行家庭訪問的時候,我總推說父母很忙沒時間,怕被知道我住破房子,爸爸是做工的。

小四那年,有天我忘了帶便當上學,中午吃飯時間肚子餓得咕咕叫,巴望著誰會幫我送飯來,母親或者大舅都好。我在教室門口引頸等待,遠遠看到有人從校門口進來,那人穿著汗衫短褲,兩條短腿快速來回移動,模樣有些滑稽,他東彎西拐似乎不熟悉方位,腳踢到地上的坑洞,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我再仔細一看,原來是父親。他趁著做工空檔送飯過來,我趕緊跑了出去,在教室外頭攔下他,也不等他喘口氣擦擦汗,就伸手奪下便當袋,要他趕快離去。

那天傍晚吃飯的時候,父親跟往常一樣低頭猛扒飯,趕著要上夜班,我當著他的面向母親抱怨:「媽,叫阿爸以後不要穿那樣去學校啦!」

父親聽了也不生氣,只抬頭淡淡對我說了一句:「你以後到台北念書,我們最好都不要去看你了。」他那失望的神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幾天後大舅知道了這件事,狠狠訓了我一頓:「么壽死囝仔!你阿爸做苦工給你念書,你還嫌他丟臉!」

後來我考上了醫學院,真的要到台北念書了,父親卻已不在人世。

那時父親已經買了自己的房子,搬離大舅家,但為了還房貸他依舊日夜工作,檳榔不離口,我高二那年,他得了口腔癌。開完刀出了手術房,看到他黝黑的面頰被剜掉一大塊,用死白的腿肉補上,周圍咬著突兀的黑線頭,我忍不住伸手撫摸自己的臉皮,一陣陣異物感讓我直打寒顫。

養病的那些時日,他總算可以跟我們慢慢吃晚餐,多聊聊了,但原本木訥的他卻愈發沉默,整個人的魂魄好像被吸入黑洞,不吭一聲。

幾個月後他在家過世了,那天是周日,我正在麵店裡端盤子打工,沒趕上他斷氣那一刻,一回到家大舅要我跪爬進門,到他靈前叩謝養育之恩。我翻開白帳帷,看見破敗的面容與皺癟的軀體,想起他一生操勞,臨終還要這麼受苦,不禁潸然。

醫學院畢業當住院醫師那幾年,白天看診晚上還要值班,身心緊繃壓力極大,好幾次我幾乎撐不下去了,但只要想到父親生前日夜勞動的辛苦,就覺得自己的疲累算不了什麼。

幫父親撿骨的事因為家裡沒錢一直擱著,等到我工作幾年有了積蓄才著手。掩埋十幾年,廉價的棺木又阻擋不了濕氣,父親的骨骸酥脆斷裂有如一根根枯枝,送進焚化爐之前排列地上,拼不成人形,熟讀解剖學的我忍不住跪了下來,用雙手撫摸他的全身,從長繭的腳後跟、挑沙扛貨練就的粗壯臂膀,一直到吃檳榔的肥大腮幫子,淚水隨之撲簌落下。

婚後,妻總笑我吃飯狼吞虎嚥,根本不像醫生,我神氣地跟她說:我父親是做工的,做工人的小孩吃飯就該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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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素清口述.蔡怡執筆

爸爸後來癡了、憨了,什麼都不記得了,卻忘不了一件令他終生愧疚的事,但他不說,經由姑姑之口才得知事情真相。深刻表現了人性中怯懦與善良的各種面向。──廖玉蕙

在關鍵時刻看似不經意的一個打算,卻決定了一生,看到了戰爭的殘酷、人性的光輝。──陳義芝

到了晚年,爸爸癡了,憨了。他什麼都忘了。

他總是問我:「女兒啊,我是民國哪一年到台灣來的?我是怎麼來的?」

但是,他卻從來不忘記責備自己,在民國37年初沒有回老家。他總是呆望著天空,喃喃自語:

「民國37年初,我到了濟南,離老家聊城就只有二百里地,為什麼……為什麼……我沒進去看看哪?」

在抗日戰爭外地流亡十年一直沒回過家的爸爸,為什麼來到聊城門口的濟南沒見到父母呢?從小到大我聽爸爸一再的解釋,所得到的答案是抗戰勝利不久,聊城就被共軍包圍了,雙方經過一年多的浴血奮戰,聊城才被共軍解放,開始清算地主、霸占土地,所以曾去四川念書被列為「重慶分子」的爸爸,若返鄉會帶給他父母更多的災難。

正在他猶豫不決時,傳來膠濟鐵路即將被共軍攔腰切斷的消息,再拖延他將回不了青島──那兒有他的工作,還有他熱戀中的我媽媽。因此他一步一回頭地跳上了回青島的火車,以為改天再來看他父母。

誰知道,誰知道,這一錯過,竟成永別。他隨後跟著國民政府來到台灣,從此沒再見過父母一面,造成他一生椎心的痛。

這是我所知道的原因。但三年前,我把爸爸山東聊城老家裡唯一活著的親人,我的姑姑,接來台灣後,才知道故事還有另外的版本。

姑姑說,爸爸當年沒見到父母家人,還有一個我們從來不知道的因素,是爸爸不知如何處理、如何面對一個他並不愛的鄉下元配劉金娥。

爸爸是兩代單傳的獨子,所以在十四歲時,父母就作主替他娶了年紀比他大好多又不識字的妻子劉金娥。父親並不想接受這樣的安排,但溫順的他只有藉求學念書之故,一直在外地住宿來逃避劉金娥。抗日戰爭爆發,爸爸流亡大江南北,沒機會再回家了。

勝利後,因為聊城被共軍包圍,爸爸有家歸不得,就滯留在青島女中教書,在那兒他認識了在教務處工作的一位新女性,我的媽媽。他們一起打乒乓球、一起談詩、論詞,因為年齡相近、興趣相投,兩人的感情迅速發展成熟。所以爸爸在民國37年兼程由青島趕去濟南,打算回鄉稟告父母,他想和我的母親結婚的打算。誰知才到濟南,有位堂兄專程從聊城送口信來,說家裡的田產、糊口的工具全部被共產黨充公,以後的日子怎麼過,老人家完全沒把握,想把媳婦劉金娥送到濟南,請爸爸趁天下尚未大亂時,把她帶在身邊,這樣才算對已經守了多年活寡的劉金娥有個交代。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爸爸的預料,本性溫和善良但有些懦弱又怕麻煩的爸爸,不敢違背父母旨意,又不願接納劉金娥,在倉促間選擇踏上回青島的火車,以為先拖延一下,再慢慢考慮劉金娥的問題。

誰都沒想到,他這個在兵荒馬亂、煙塵瀰漫的情況下做的決定,造成大家終生的遺憾。

爸爸離開家鄉後不到兩年,姑姑就嫁作人婦離開自己的娘家,娘家父母只有靠劉金娥來伺候、照顧了。

在共產制度下,爺爺、奶奶與劉金娥都住在人民公社裡,1964年,爺爺因嚴重胃出血,嚥不下公家配給的雜糧,在食堂裡工作的劉金娥就偷一大瓢給高幹吃的白米飯,用報紙包著放在懷裡,趁午休時跑兩里路回家孝敬爺爺。她這一跑就是五年,直到1969年爺爺去世為止。爺爺沒見著幾代單傳的獨子,死時不能瞑目。

七○年代大陸土改失敗,再加上長年的旱災,農村裡簡直沒東西吃了。姑姑因為有台灣關係,身分不好,又連生了五個女娃兒,遭夫家嫌棄,把她給休了以劃清界線。過年時,她帶著五個孩子回娘家。劉金娥看到一群小蝗蟲來,嚇得她趕快把為奶奶做的幾個白麵饅頭,裝到布袋裡,高高升起,掛在屋梁上,讓姑姑那群小孩,誰都拿不到,只有乾瞪眼的份兒。劉金娥把我們的奶奶視為她的親娘,永遠擺在第一順位。

1979年奶奶嚥氣前,一直相信她的獨子還活著,千叮嚀萬囑咐,要劉金娥一定得守在蔡家等我爸爸回來。其實不需要奶奶叮囑,在蔡家已經四十五年的劉金娥,壓根兒就沒打算再邁出蔡家大門一步。

爺爺、奶奶都死了後,劉金娥因為沒有一兒半女,晚年就更淒涼,跟著一個侄子,過起寄人籬下的日子。

後來爸爸雖然暗地裡經常寄錢給她,以彌補多年對她的虧欠。但姑姑說,寄去的錢劉金娥無權支配,都被侄子拿去蓋房子、娶媳婦用了。所以晚年劉金娥的日子過得非常拮据,她去世前把唯一一件像樣的棉襖送給姑姑。姑姑在袖口裡發現有個暗袋,裡面放著劉金娥一生最後的一點私房錢,才不過數百人民幣,但她瞞著身邊的人,把這最後一點心意,留給夫家唯一的親人,我們的姑姑。

「這對我們蔡家貢獻最大的女人,就這樣默默結束了她的一生!」

姑姑給我看一張照片,是我們以前的祖墳靈地。我看到零散的土丘在一片麥田裡,其中一個在爺爺、奶奶墳腳下比較新的小丘,有泥土做的小墓碑,上面歪歪斜斜地刻著「劉金娥」三個字,好像訴說著她那無依無靠、孤孤單單的一生。

對我而言,劉金娥本是個陌生的女人,但聽完姑姑的描述,我默坐一旁,說不出話來,任眼淚流了再流,任內心一再地呼喚:「大娘啊!大娘啊!」

不知道坐在一旁的爸爸,有沒有聽懂姑姑的故事?只見他呆望著天空,喃喃自語:「民國37年,我去了濟南,離老家聊城就只有兩百里地,為什麼……為什麼……我沒進去看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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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玲瑤

中國人有「嚴父慈母」的說法,傳統父親一向給人嚴肅權威的形象,不輕易表達感情。所以文學裡歌頌父愛的文章比歌頌母愛的來得少,連父親節也沒母親節熱鬧,父愛常常被忽略。

其實父親對孩子的影響是深遠的,小時候孩子最崇拜的人常常是爸爸;叛逆的青少年時期,即使覺得爸爸落伍、陳腐,卻也總是記得父親說過的那些充滿大男人氣息的話:「你懂不懂什麼是光宗耀祖?」、「不為什麼,因為我是你老爸,你只要住在這屋簷下,就得聽我的!」

天下沒有不愛子女的父親,父親的愛和母親一樣多,他們只是不善於表達感情,也常常為了生計而忙,沒多花時間和孩子接觸,以至於子女不易察覺那種被關懷、被愛的感覺。往往要經歷多年「保持距離」的冷漠之後,在偶然的機緣中,才驚覺父親內心也深藏著一股濃厚的愛,或是在無意中察覺粗獷的父親也有心細的時候。

大部分的父親沒有顯赫的地位,但中國人的父親用認真工作來疼愛子女,他們毫無條件負起養育孩子的責任。東方的家庭裡,有時孩子與父親的溝通要透過媽媽,而美國的高中,除了母姊會之外,還有父女舞會、父子打球時間,透過一起打球、共讀一本書,讓父親和每個子女有共同的回憶。

每一位父親對子女表達愛意的方式不一樣,有的是自己再苦都要提供孩子所需,有的是不停噓寒問暖,有的則是透過讓人幾乎無法接受的打罵。有些人不懂得如何做兒子,直到自己變成一個父親,才能體會那種心情,但此時偏偏常常又有兒子來挑他的不是。檢討起與父親相處的種種,成長中曾認為父親不夠體面、太囉唆,曾經傷害父親很深,不曾對他表達過愛……都是為人子女的痛,爸爸節這樣的日子算是一種提醒,讓父親與孩子雙方一起努力——不為父愛留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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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蘋

很小的時候,不記得爸爸會打鼾。十五歲跟著爸媽移民溫哥華,住在寬敞的獨棟木造房子裡,前後院的大草坪、大花園,讓聲音容易被稀釋在寬闊的空間裡,房間距離又相隔很遠,所以雖然逐漸年老的爸爸晚上不時發出鼾聲,我也覺得不打緊。

大學畢業後,我毅然決然回台灣工作,想要靠自己的能力在新興的亞洲追尋屬於自己的一片天,不懂英語的爸媽也不得已緊跟著回流了。十年前一回到台灣,頓時覺得自己從天堂掉到地獄,燠熱的夏天總是令我渾身濕熱,房子和馬路都縮小了,而且好亂好擠,讓人感到不舒服。

一晃眼十年過去,我終於適應台灣的環境。兩年前因為有感於自己年過三十,卻還跟著爸媽一起住在台北老家三十幾坪的老公寓,覺得少了些自由與清靜,夜裡年邁的老爸發出音量不小的鼾聲,偶爾讓我失眠,所以自作主張在台北找了個交通便利的小套房,搬出來自己獨立生活。

然而,今年年初爸爸的一場病,讓我變得瘋狂地戀家。現在一到周末,只要一有時間,我就回家跟爸媽一起住,彼此照顧。晚上,我都豎起耳朵,一定要聽到爸爸微弱的鼾聲,確認爸爸沒有事、睡得安穩,我才能安心入眠。

爸爸的鼾聲,從擾人的噪音,變成了我睡前的搖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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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leuse

在法國高鐵上,窗外是一望無際的翠綠草原,厚實潔白的雲朵從眼前一團一團快速移動到身後。離家萬里,我想起父親的臉。

出國前,因行李超重在機場櫃台辦理加付運費,櫃台小姐笑著問起我行李裡裝了些什麼;父親伸出手,溺愛地摸了摸我的頭,笑著搖了搖頭。那是不知道暌違了幾年的,父親的溫柔。

記憶中的父親,總是帶著嚴肅或憤怒的表情。為家庭瑣事、為經濟、為職場、為朋友,為了各種大小原因與母親起爭執……這樣易怒的脾氣,也讓身為子女的我們,無形中和他產生了距離。

記得我剛上高一的某個禮拜,應同學邀約共度周末,當我準備出門時,就聽見父親在身後咆哮、質問。這樣突如其來的怒火,儼然已成為生活裡的習慣,我沒有回答他,趕緊踏出家門,將門關上,也順勢將戰火關在身後。

一直到三年前母親罹癌,戰火才隨著病魔的滋長平息。去年初,母親的離開,帶走了所有爭執,卻也帶走了所有的生氣。家中只剩下父親和我兩人同住,一年多來,我們都在學習沒有母親陪伴的日子。

漸漸地,我在下班後會儘早回到家,只為了和父親共進不多話的晚餐;而他也一改過去茶來張口飯來伸手的習慣,開始上早市、披上圍裙煮晚餐、倒垃圾,一點一滴拾起母親從前的家務。

記得有人說:「即使父母不懂如何表達那份愛,但他們確確實實用自己的方式在愛著子女。」在列車悠悠晃晃的行進中,我看著車窗上倒映的自己,彷彿也看見父親帶著皺紋的面容,以及隱藏在他背後,那份輕輕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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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yce

玉秀姊出身富貴人家,她的皮膚白皙,面貌姣好,今年雖已六十多歲,但看起來只有四十出頭。她在教會的咖啡館裡幫忙,總是打扮入時,笑口常開。遇上生意不好時,她甚至站在大街上宣傳叫賣。聽說她平日還參加讀書會,在博物館當導覽志工,甚至到監所探望受刑人,每天行程滿檔,彷彿有用不完的精力。

有一天,我與一群人坐在咖啡館的吧台上,剛好玉秀姊在吧台裡幫忙。有人問:「玉秀,妳怎麼每天都那樣快樂,神采奕奕?」玉秀笑著回答:「是啊!因為我中了兩個樂透。」大夥兒羨慕地說:「怎麼那麼好?」

她說:「是啊!全都是上帝的恩典,運氣就是那麼好!」她繼續說:「先生對我很好,兒女也很孝順,唯一的遺憾是還沒抱孫。」

我坐在吧台上面露微笑,感覺自己的笑容愈來愈僵硬,因為心中無比的嫉妒。看看別人,想想自己,老天爺,我怎麼沒那麼好的運氣,當學生時比誰都認真,工作比誰都努力,至今已年過半百,卻一事無成,還在為家計擔憂……

半個鐘頭後,玉秀平靜的對大家說:「我說的兩個樂透,其實是兩個癌症,我一年前才做完化療。十年來,我受盡化療的痛苦,整天以淚洗面,幾乎放棄了求生的意志。我向神禱告,只要健康,願為神作工,為人服事。」有一天她感受到上帝對她的啟示:好好活著,隨時幫助人,把握每一天。

就這麼簡單,她不再自怨自艾,也不將一切的幸福視為理所當然,她懷著感恩感謝的心,回饋人群,服務社會,將愛心獻給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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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朵

許多時刻,你需要說再見。

說再見並不容易,但親愛的,你不能停留在目前這個狀態,總要完成,總要結束,總有另一個開始,總有下一段旅程。

所有的千迴百轉,無限思量,都化為一聲輕輕的再見。

再見再見,放下一切懸念,轉身告別。

然後繼續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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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都一個樣,當機器頻頻故障時,他會說:「這還可以用!」等到機器壽終正寢的時候,他會不死心地說:「這個修一修就好了!」

我朋友的工作就是推著老闆口中還可以用的移動式X光機穿梭在病房中,移動X光機恐怖的並不是輻射,而是它的重量!這臺移動式X光機在同型中算是重量級的。為什麼不買輕的?這種X光機越輕是越貴,以老闆的立場來講,當然是買便宜而重的,比較划算!不管好不好用,都是底下的人用。

而如此「重」擔當然由我的朋友來扛。將近三百公斤的重量,要推動它,並不是很容易。但科技解決了這個問題,所有移動X光機都有馬達可以驅動!很可惜的是,只有這一臺不行,因為那馬達早就壞掉了!申請還得跑那漫長的流程,甚至還會吃單。所以他只好很認命地當一隻推動這臺X光機的牛。

但是前方的道路並不是那麼平坦,眼前竟然有個難以征服的斜坡。醫院裡為什麼要弄個斜坡,他並不清楚;他只知道這個坡非過去不可。於是他開始後退,那並不是說他怕了!只是以力學的角度來講,他必需取得一定的速度,才能衝上斜坡。所以他開始助跑,最後成功地上了「好漢坡」,但是成功的背後卻是氣喘噓噓的他。

「照X-ray!」當他在病房喊起這句話,病房的一些醫護人員都跑得不知蹤影,尤其經過福島核電廠事件後,大家跑得更快。只是今天喊得太快了!他眼前的病人和X光機一樣是重量級的,病人本身又無法自己動,想找人幫忙,卻找不到人!一切只能靠自己,第一次,用盡全身的力氣,病人終於側身,等他轉身要拿底片時,病人卻又躺平了!有了第一次的教訓,這次趁病人還沒躺平前,就放上了片子。

燈泡又燒壞了!原本可靠著燈照射出的光線,去看出我們所要照射的範圍夠不夠大,但因為燈泡燒壞,他只能克難地用手去比出大小。

調整完X光機和鉛板,一切就緒。最後只剩按鈕按下就可以照了!豈知拉出的線因為多次維修的關係,根本不夠長,讓他沒辦法順利地躲到鉛板後,只得再度去移動那厚重的鉛板。一趟下來,他都快累個半死。

無論什麼東西,總是會有掛掉的一天,而這天終於來了!這臺移動X光機靠著東拼西湊和我朋友的驚人毅力撐了不少年,也夠本了!可是他的老闆偏偏不那麼想,拼命地求維修人員要救它。在經過多方高明維修無效後,老闆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放棄。再買一臺是必然的趨勢,我的朋友是多麼地期待新機器。

來是來了!我朋友卻失望了!那是一台二手貨,狀況不亞於上一臺,於是我的朋友又得繼續過他的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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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y

瑪麗死了。皮膚溫度尚未褪去,赤身裸體橫躺在客廳昂貴的絲絨地毯上,玻璃碎片散落一地,沙發、桌子歪斜地錯置,猶如戰後廢墟。開膛破肚,殷紅血水像潑墨般散開,染紅地毯。

茱蒂站在客廳,顫抖著用雙手搓揉臂膀,喃喃自語:「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茱蒂是喬治的妻子,瑪麗是喬治的寶貝。喬治呵護瑪麗倍至,他愛瑪麗,甚至要求茱蒂接受他養她,在同一個屋簷下。

和平共處這麼久,茱蒂想自己夠大量了。但現在怎麼向丈夫解釋?剛才在一陣昏暗中錯手,悲劇鑄成。

門鈴響,喬治回來了。茱蒂用微弱的聲音說:「親愛的,剛才好大一場地震,停電……你的魚缸掉了……魚……不小心被我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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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油藤蔓

愛情在X年X月X日,以一句話對她宣告夭折。

在廚房忙得黑天暗地,因為咳嗽流鼻水打噴嚏而請假的老爺子在客廳蹺二郎腿看電視。妳年輕時鄙視的這種畫面,不知何時竟融入了妳的認知習慣,而經年累月地重播。這絕不是妳年輕時幻想的唯美羅曼史鏡頭,但搖身一變成了黃臉婆的妳,卻忘記妳可以選擇甩門掉頭離開,妳自以為有的女人傲骨,年紀輕輕,彷彿罹患了骨骼疏鬆一樣地老化粉碎。

不過此時此刻怪的是,妳的心底還是有愛情習氣的殘留,因為妳兀自想著:「熬好熱湯,快叫他來喝一碗,感冒或許好得快一點。」得一直等到噗噗冒著熱氣的湯鍋燙出了手臂上一個水泡,妳慘叫一聲而客廳裡傳來的不是「小心點」的呵護,卻是一句嘲笑:「妳看妳,兒子的呆就是遺傳妳啊!」

瞬間,妳聽到愛情夭折的聲音,喀嚓一聲,彷彿有個天使感受到翅膀斷折的痛楚。

X年X月X日這一天,這段愛情宣告了她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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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少女歐巴桑

原來,從三十七樓的落地玻璃帷幕望出去,雲層中透出的晨曦竟是這樣美麗。

AM5:05,朦朧醒來的我,被充滿心靈洗禮的風景所吸引,拿出相機,拍下久違的日出。

我其實是抽到下下籤,才決心外出旅行,也許是老是無法徹底好的手部肌腱炎、也許是學跳舞以後,膝關節和踝關節的疼痛,還有讓我老是擔心害怕的眼睛退化,一一催促著把握當下;有時甚至覺得那些美麗的夢想,可能永遠都無法實現,那麼,至少該多去看看廣大的世界,做幾道自己喜歡吃的菜。

在高鐵車上,看見高速公路川流不息的車潮,就知道自己像隻鴕鳥般,低頭自惱了多少無謂的時光;我們習慣用固定的想法,不變的角度看待自己與這個世界,旅行的移動中,改變了禁錮的念頭。

站在源自十六世紀的赤崁樓,已經被踩踏到凹陷足跡的木製階梯,彷彿悄悄暗示著歷史洪流裡,人與事都只是一瞬。

在明清創立至今的一級古蹟大天后宮燒香拜天,初夏午后的高溫中,悠遠的建築與雕刻,讓人感覺與前世來生相繫;整間廟參拜完了,回到正殿,仍見到剛剛跟我並肩「搏杯」的女子,還跪在原處,苦苦求一首安心的籤。

我不也曾像她一樣,殷殷在無數的神殿前,一求再求能讓自己看得見未來的答案,但既然「泰極否來」,就坦然接受命運的波瀾。

列車剛駛離台南火車站的月台時,我便想起了在觀光巴士上,看見才下車的圓臉少年,開朗、緩慢地跟仍在車上的同學們揮手道別,夕陽裡,因為他愉快的神情,時光更顯得優雅珍貴。

就算人生已經過了一半,就算永遠到不了心所嚮往的境地,還是不該遺忘用舒爽的笑臉,看待生命裡的起落得失。

一如從三十七樓的飯店房間,俯瞰著台南的日升與夜暮,那首下下籤的最後一句寫著:「百歲安閒得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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