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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她搭高鐵到左營。停靠台中站時，上來了兩對50歲左右的夫婦，一前一後，分坐在左側的兩排雙人座位上。才坐定，這兩對夫婦朋友就拿出食物，一面吃，一面高聲地談著話，談得高興時，放聲地哈哈大笑。

其中一位先生，不但音量大，還不時地站起身來在走道上踱步，一面東張西望，一面繼續大放送：「你們要喝咖啡嗎？」「推車怎麼還沒過來？」同樣的話反覆再三，也不嫌累。終於點了咖啡，服務人員離開後，這位先生居然轉過身去，盯著背影說：「嗯！小姐很漂亮！」接著，又是一陣笑聲。

儘管椅背上寫了提醒字句，請乘客交談時要降低音量，但對這4位來說，完全不起任何作用。再看看周圍的乘客，幾乎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靜靜地坐著很是閒適，偶爾有一兩位把目光投過來，但也僅僅停留一會兒就又挪開，非常地淡定。眼看著這幾個人的亢奮並沒有絲毫減緩的跡象，她決定得跟他們說幾句話。

她站起來，走到他們的面前，笑咪咪小聲地說：「不好意思，我都聽到你們說的話了！」那位大聲說話的先生反應倒也快，不假思索地立刻說：「喔！對不起！」或者，對於有人抗議一事，他也不是全無經驗？但她笑著，輕輕地搖了搖頭，說：「不是啦！是我不好意思啦！那些話是你們的隱私，可是，我都聽到了。」看著眼前那張「莫名」的臉，她又笑了笑，然後回到座位。

他們靜默了好一陣子，終於又打開話匣子，不過，這一回都把音量壓得很低，遠比椅背上提醒字句所要求的還低得多呢！

到了終點站，下車時，她分別跟這幾個人點頭致意、打了招呼。

花開了。一名姆指大小的女孩走了出來。

烏黑的長髮，白雪般的皮膚，血紅的雙唇。楚楚可憐，嬌艷動人。

笑了、笑了。聲音如同銀鈴清脆、悅耳。

＊

唉……

不再被眾人注目的花兒喪氣地獨自輕嘆。無力垂下頭。花瓣已不是鮮豔的色彩，綠莖也悄悄被灰色吞噬。淡忘吧，那炫麗耀眼的日子。

嚥下最後一口氣。凋零。

＊

──親愛的母親，對不起忘了感謝你……

家裡的洗髮精沒了，我該出門補貨了，而那瓶藍色瓶身的洗髮精雖不顯眼，但我還是注意到它了。

這熟悉的香味，不變的包裝，讓我想起過去的那段回憶，算算日子我真的很久沒和「她」聯絡了。

 在我還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有一年大舅生病，母親開口拜託父親，希望能帶我和阿弟去探望大舅，我們連夜坐車到台東時已經晚了，大家也累壞了，母親臨時為我們找了間舊旅社。

 一下車我就沒給過母親好臉色看，我責怪她好好的假期為什麼帶我們來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找罪受，一下挑剔旅社太老舊我不喜歡，也沒電視機可看，還挑剔旅社給的洗髮精不好洗，執意要洗和家裡同樣的。母親拗不過我，還是出門為我買洗髮精，買回來了但不是我要的那個牌子，我更生氣了。母親不斷地跟我道歉，安撫我，要我將就一下，殊不知午夜12點對鄉下而言哪有什麼超市可買。母親那晚出門回來後汗流浹背氣喘吁吁，我沒幫她擦汗就算了，反而還不停地在責怪她。

 十年過去母親也已改嫁，不知道妳現在過得好嗎？那件事已經過了這麼久，但我還記得，對妳我真的感到很愧疚，為我當年的不懂事。只希望現在的妳過得很幸福，其他的都不重要了。是啊，如同那瓶不起眼的洗髮精，沒有華麗的包裝，但只有用過的人才知道，那股淡淡的香味恰似母親妳溫柔的包容。

媽媽是家事達人，無論洗衣、煮飯、掃地樣樣精通，家裡大大小小需要修補的東西她也從不假他人之手，凡舉修馬桶、電燈、水龍頭統統自己來。

她就像是一個萬能的管家，全部純手工，不支薪，更不會漲價，全年無休。

蟑螂她也不怕不怕啦，蜘蛛算得了什麼。

或許每個人的家裡都有一個偉大的母親，為了小孩省腸縮腹也不以為苦，母愛的光輝總在孩子們最需要她的時候展露無遺，亙古至今，大家無不歌頌母愛的偉大。

我的母親，謝謝妳。您就像小叮噹一樣的萬能，無論任何事情到妳手中都能迎刃而解。至於可惡的老鼠，就讓我來為您消滅牠吧。

早餐後，趕在上班前整理昨日未完成的報表，五歲的孩子在一旁玩耍。

過了一會兒，她挨靠著我，要我陪她一塊兒玩，我說正在忙，沒時間。平日只要這麼說，她還是緊緊黏著我，要我陪她玩；但這天，她卻不吵不鬧，一言不語，低著頭，靜靜地離開……

我繼續手頭上的工作，好不容易打好了，正準備關機，她突然轉過身，眼眶盈滿了淚水，剎時滾滾奔出：「妳不會當媽媽！ 」

「妳不會當媽媽！」出自一個五歲小女孩的口中，似已超齡了。當頭棒喝的六個字，與那委屈的神情，終日在腦中轟轟價響。

孩子出生到現在，五年來我總是忙著，而她，一直由祖父母照顧。上幼稚園時，她總是哭著不願上學，直到現在，雖然不哭了，但是到了幼稚園門口，一定問：「媽媽，妳什麼時候來接我？」或有事從公司打電話回家，如果是她接的，也一定問：「媽媽幾點回來？」

我在忙什麼？在追求什麼？什麼是這一生中最重要的？金錢、地位、聲望、事業、家庭，能否排出個順位來？

我知道，即使沒有我相伴，她仍然會長大，而我，還是忙著工作、應酬……。她將逐漸淡忘童年的記憶，然而我們母女倆相處的模式與態度，卻也逐漸成形。再過幾年，她將面臨繁重忙碌的升學生涯，我們相處的時間必然更少，屆時，我是否也埋怨她不留一點時間給我？

生命中有多少無奈，又能有多少選擇？

在孩子五歲時，聽到了她對母親的「評價」，孩子的話，天真卻真實，我始終難過不已，無法釋懷……

我不知道別人家的母親，為了扶養一個家，需要付出多少？或者說，犧牲了多少？但是從小到大，我知道獨力扶養三個小孩的母親，她曾經賭上了一切。

母親的工作有些特別，每天都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後三更半夜才能回來，而且總是喝得醉醺醺的。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母親的工作，叫做酒店小姐。這份工作常常得面臨道上兄弟的刁難或調戲，或是同事之間為了那一百、兩百的小費惡性競爭，以及最讓我們擔憂的──在幾十杯黃湯下肚之後，還得開一個多小時的車才能回家。

母親每天都像在走鋼索一樣，九死一生，從這端走到彼端，還得再調整心情，從彼端再走回這端。一天又一天的循環，一年又一年的磨難，才能換來我們三個孩子的成長茁壯，和自己滿身的傷痕。

那一夜，三個孩子買了一塊小小的蛋糕守在家門，只為了陪伴母親一同度過這值得紀念的日子，沒想到響起的不是熟悉的開門聲，而是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大姊怯怯地接了起來，另一頭是一位和藹的叔叔輕聲地說：「你們的媽媽因為酒後駕車，今天晚上必須留在看守所裡過夜。」

隔天，母親回來了，一臉疲倦，一言不語。

我無法想像，在母親節的晚上，一個母親坐在看守所裡，想著自己的三個小孩，她的內心會是多麼的煎熬？我只能在心底狠狠發誓：此生無論我成就如何，唯一的目標，就是讓這個世界共同紀念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做母親。

倪幻

他對著操場另一端的我大喊。那時的我手上拿著壘包，因為他大喊我的名字而回頭。「我愛你！」那時我全身僵硬……

前幾天我難得有一個下午的清閒，心血來潮，把國小、國中、高中的畢業紀念冊統統搬出來。一頁一頁翻著，看著不同年紀的變化，腦中不斷閃過彷彿昨日的畫面……

真告白還是開玩笑
小腦袋為愛下定義

突然，定格在一張國小時的照片上，視線許久無法離開那張照片。那張照片裡有六個小男孩，左邊數來第二位男孩，很特別，那是他在我們班留下的唯一一張照片。他為我留下了重要的回憶──男孩是第一個向我告白的人。

還記得那是個溫暖的三月天，我們班懶洋洋地上著體育課，那節課打棒球，我和那個男孩負責收球，因為我是體育股長，而他永遠自願幫忙。那天下課前五分鐘當全班一如往常被體育老師集合起來，我們倆便很有默契地去收拾場地。我走向操場的一端去蒐集壘包，他則走向操場的另一端去蒐集另外的壘包，我們距離一個操場遠。就在那瞬間，事情發生了……

「李××，」他對著操場另一端的我大喊。那時的我手上拿著壘包，因為他大喊我的名字而回頭。「我愛你！」那時我全身僵硬，對突如其來的告白感到不知所措。

看我沒有反應，他從操場另一端走向我，不知為何笑笑地看著我說：「你臉很紅耶！剛剛那是開玩笑，你不要太在意喔！」

他說完我當場鬆了一口氣，卻發現我的臉頰很熱，心跳得很快！在那個無知又青澀的年紀，我連喜歡的定義都是模模糊糊，所以我小小的腦袋在那天不斷地問著自己什麼是愛？那麼年輕的我已經在為愛找解釋，然而，過了幾十年後，我依舊繼續在為愛找解釋。

那天接下來的時間，我不斷躲著男孩，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他就想逃走。在那樣的年紀，肯定不知道什麼叫接受和拒絕。不過他的告白讓我開始回想起很多事情：難怪他老是自願教我數學、每次體育課都幫我收球……可是，這就是「愛」嗎？那「喜歡」就不能教我數學、不能幫我收球嗎？又或者他真的只是開玩笑呢？

沒能事先說再見
留下禮物作紀念

國小時因為我總是最早到校，所以負責開門，然而在告白事件後不久的某天早上，我發現最早來的人不是我──因為門已經打開了。可是裡面卻沒有人，我環顧教室，看起來沒什麼改變，唯一改變的是我桌上多了一盒小禮物。上面有潦草的字跡，寫著我的名字，我當場拆開，發現裡面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天使系列擺飾。是誰送的呢？

「××，你喜歡嗎？送給你！」男孩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正看著我。

原來他真的不是在開玩笑。我還沒來得及回他話，班上同學陸陸續續走進教室，一群女孩把我圍住，問這東西是誰送的，然後一致將眼光看向男孩，女孩們開始大聲嚷嚷為什麼只有我收到！正當我不知如何是好時，他走向我，伸手把他送我的禮物搶走，再把禮物拿給離我最近的女孩，說：「如果你們想要就送給你們！」

後來那群女孩聽到鐘聲後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唯獨他還站在我身邊，低聲對我說：「沒關係，我會買個更大的給你！」

隔天，我桌上又多了個比昨天大了些的天使系列，跟前一天不同的是，我沒看見男孩笑嘻嘻地出現在我眼前。

整個早上他都沒出現，直到中午吃午飯時，他出現了，身旁跟著媽媽。他媽媽跟老師講了些話，過沒多久，老師便轉向我們：「各位同學，你們要好好祝福×××同學喔！他今天要轉學了！」

轉學？怎麼沒先講呢？他不斷對我揮手，而我只是呆呆看著他，手裡緊緊握著他給的天使系列。他走的那天，年紀還小的我便為「愛」下了一個定義：很喜歡很喜歡就是愛！

也許這一段情誼，跟之後談的戀愛比起來不算什麼，如今想起來卻令人嘴角上揚。雖然後來沒再遇到他，但很感謝那個男孩對我的「愛」，讓我提早為愛提出一種解釋。

小蘭

不知是不是因為年紀大了？登入臉書時總會不由自主地去搜尋失聯已久的友人，當一如往常找不到他的臉書，不免再次失望……

阿良是我十六年前的同事，他是龍潭人，到新竹工作，見他一人獨自在外打拚生活不易，便讓他在家中住下。在工作上我們是好搭檔，很有默契，回到家中他總是包辦家務，還兼任保母照顧小孩，很自然地與我們一家人產生深厚的情誼。後來他母親身體不適，他便搬回龍潭照顧母親。

阿良離開後，很常回來看我們，大家一起吃飯、聊天好不開心，小朋友們總是依依不捨地跟他道別。約莫兩年後，他來新竹跟我們吃了頓午餐，卻不如以往那樣留下來繼續聊天說笑，而是匆匆離開。他走後來了一通電話，說他生病了，那是醫不好的病，不會活超過十年……

他說得很鎮定，但我卻聽傻了，完全不記得那天我是怎樣掛下電話。之後彼此仍保持著聯絡，只是他不再來看我們了，而且他也不讓我們知道他在哪，大概是不想讓我們看到他憔悴的模樣吧！

以電話聯繫的方式維持了兩年，在那年的母親節，當我們飯後正準備切蛋糕幫媽媽慶祝母親節，阿良來電話，他在新竹火車站，說帶了四盒龍潭名產花生糖要給我們一家老小吃。我們邀他一起來過節，他婉拒，想和他見個面也被他推辭了。

他把花生糖用宅急便送來，默默地又搭車回去。我想，他應該是想來看看我們，卻又怕我們看了難過吧！而從那天起，他的手機號碼換了，我再也找不到他，十年來毫無音訊。我默默地祈求老天爺，希望他只是偷偷躲在一個地方好好生活著。

當然，我還是會不時地上臉書搜尋，希望哪一天能在臉書搜尋到他，告訴他「我們都好想你」。

不要因為思索夜晚的意義而失去流星，也不要因為思索光明的意義而錯過旭日。

意義是人想出來的，那往往是個人頭腦裡的作文，若是執著在那上面，反而就錯失了真正的美。

親愛的，與其用頭腦去想，不如用心去看。上天往往會以一種無言的方式呈現祂要告訴你的真理，而讓你親近祂的，唯有你的心。

香氣濃郁的玉蘭花，散發出陣陣芬芳，伴我趴在書桌前發呆。

想起早上賣花的老者，殘疾的雙臂沒有下肢，只剩肘關節下方一小截，站在捷運站出口，雙手肘關節彎曲，各掛一個藤籃，左邊籃子放口香糖，右邊籃子放玉蘭花。

腦中胡亂描繪他的生活，他一天的收入多少呢？他的煩惱是什麼呢？生活最低的要求會不會只求三餐溫飽？想到這裡頓時覺得自己不夠惜福，我有愛我的家人與朋友，有平穩的工作，有友好的同事，雖然薪水不高但不愁吃穿，生活品質不缺娛樂，偶爾還可以吃好穿好用好，卻還是時常被不可得卻可有可無的事物影響情緒，說到底，其實就是感嘆自己賺太少沒錢玩樂而已。

出社會後，日復一日忙雜的生活消磨了志氣，以為追求好的物質生活就是愛自己，內在思想卻逐漸匱乏，每天關注八卦時事與社群網站佔住了下班的時間，眼界愈來愈小，思考愈來愈狹隘，但生活卻愈來愈疲倦，原來生活缺乏學習、成長與上進的心是會不快樂的。

賣玉蘭花總是給人貧苦的印象，我想也許這是上天希望透過這些天使提醒我們惜福的道理。期許自己改變的意志能隨著花朵的清香久久不散。三十元買到自我反省，很值得。

幾乎是一開始她就後悔了。

強烈得像是千萬根小針扎在心窩，一在腦海裡成形便用力地刺進瓣膜，撲通撲通地用力攪動。後悔的血液流遍了全身。

她以為她會心肌梗塞而死。

但其實也還好，她還是每天和他見面，吃飯、上廁所、抽菸 然後嘔吐。難過嗎？其實她也茫然，只覺得漫無目的。是啊，就是這種令人窒息的無聊。

日子就這樣無止盡地向前進，她大概哪天會被時間的洪流沖刷得只剩幾截白骨。然後繼續寂寞。

他的出現會終結一切嗎？不知道。一起散步時十指交扣，沒話講時也不會焦躁不安，就像幻化不定的白霧，擾擾地圍繞在身邊，不需要時手一揮就悄悄蒸散。不剩一點痕跡。

她看著他略顯瘦削的臉龐，在微暈的燈光映照下，她的肢體蜷曲慵倦，像幼貓欲眠的姿態。在這個沉酣的、有如永恆的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是生活的布偶，在演成一個不是她的角色，意志是無用的，唯有隨波逐流。她希望能有顆炸藥炸在他們頭上，讓彼此爛成一灘泥，好似殉情死去。她找不到更能讓他們靠攏親近的方式。

「要吃點什麼嗎？」他問，中斷了她的思考。一陣麝香味飄散而來，她所不喜歡的那種，微笑閉住氣。「紅茶就好。」

心臟用力地緊縮一下，後悔的血液倒流了嗎？她想。

「然後呢？」友人問。看著她似睡非睡的眼睛。

「然後哪……」吸了口手上的菸，再吐出。「我還會繼續和他在一起吧。」

少年喜歡上了一位漂亮的學姊。

少年很希望能得到她的一眼關照，只要她能看他一眼，少年也就滿足了。

有時少年還真以自己這種容易滿足的心態而感到驕傲呢。

不過，那個她啊，還是沒有正眼看過他。

這真有些令少年失望，畢竟為了接近她，少年不只轉了社團，還接下了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衛生糾察工作，只為了和她一起工作，甚至因為她愛看書，而踏入從未進入的圖書館中。

明明都做了這麼多了，卻還是毫無進展，少年有些失望。

少年終於鼓起勇氣寫了封情書，但他卻收到這樣的回信。

「學弟不好意思，我是學長。」

微寒的晚上，窗外雨霖霖，躺在床上一邊做仰臥起坐一邊聽英語廣播試圖為英檢亡羊補牢，節目內容是主持人訪談一個自主選擇安樂死的老婦人，一起受訪的還有她的女兒，從老婦的聲音想像她的模樣，應該是個銀髮蒼蒼骨瘦如柴，也許戴著細框半月眼鏡的外國老婦人吧，她的聲音孱弱，但說起話來清晰有條理，顯然她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前半段沒聽到，所以不清楚她得了什麼病，只知道她已選擇安樂死，並且向家人告知這項選擇。

主持人問她：「妳覺得自己這一生美滿嗎？」

她不假思索地說：「是的，我很滿意，我有許多家人朋友相伴，我擁有愛，而我現在一點也不畏懼死亡的到來。」主持人接著問她的女兒對於母親的決定是否贊成，女兒的聲音裡聽不出悲傷，只覺得她是名冷靜且恬靜的女性，她說，她們每天都在期待母親會說她反悔了，但她沒有，而且他們知道她的意志堅定，沒有改變的餘地，於是他們選擇尊重。

主持人接著要她形容母親是個怎樣的人，女兒描述母親是一個對於各式活動都非常積極參與的人，充滿了熱情，即使退休後也有很多朋友，在社區內表演芭蕾、經營小劇場、爬山......，正如她本人所說的，她的生命非常豐富。

聽到這裡我停下手上動作，一股強烈的荒誕感攫住我，這三個人距離我十萬八千里遠，但我突然好忌妒她—那名老婦人。這個人再過沒有多久就要離開人世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們距離半個地球遠，但我好羨慕她，多麼希望我在臨終前也能說出這樣的話，有尊嚴、有愛，對於一生感到恬淡安適，並且能夠自由選擇離開的方式，而不是被藥物和機器綁架在人世間。

我想起了兩年前在清明節前夕過世的奶奶，那時的她已在病榻上與病魔纏鬥將近半年，因為器官多重衰竭住進加護病房，早已沒了意識，更無法說話識人，仰賴插管和電擊急救維持生命徵象；每次穿著防護衣去呼吸加護病房探望她，我們只能透過心電圖上的曲線得知她還活著，偶爾她會睜開眼睛，當我們喚她，她無語，但眼裡滿是淚水，我們都知道奶奶痛苦無比，父親和爺爺卻捨不得眼睜睜看她走，當醫生宣告奶奶必須終生氣切以延續她在陽間的緣分時，全家人陷入了掙扎，所幸仁慈的上天為我們做出選擇，奶奶在我們決定氣切前就走了，我們都鬆了一口氣，奶奶終於可以從機器的禁錮下解脫了，母親說她當晚夢到奶奶背後透出強光，滿臉笑意地與她告別，臉上的愜意安適已數年未曾見過。

但我忍不住這樣想，如果當初奶奶也能自由選擇她離開的時機和方式就好了，這樣她是不是可以少受點苦？她是不是可以少流點淚？她會不會可以跟我們好好話別？更重要的，她可以細細回味走過人世間這遭的一切苦辣酸甜後，再安心離去。我願那名遠在異國的瀕死老奶奶安息，願已在天上的奶奶如今無憂無慮，也願未來年老的我擁有死亡的自由。

岸邊停靠了一艘橘白線條相間的船。

從船首的窗口可以看見船長率性地單手掌舵，空著的另一隻手突然抬了起來。船長只給了我一個手勢──五指併攏的手掌朝上，與心臟齊平，像搧風般往自身的方向輕輕地揚了揚。

我知道那代表三個字：「上來吧。」

沒問這艘船的終點站為何方，義無反顧地上了船。

整艘船上滿是乘客，為數不多的座位皆已坐滿。勉強上了船，在船門附近占據一個角落，使勁地抓著欄杆，以面對多變的海浪造成船身一波波的顛簸。

縱然為維持平衡而施力的手有些痠，但比起坐著的人，我離大海更近。

突然有種高人一等的想法。

抬頭望見前方遼闊無垠的蔚藍色天空，而眼前的汪洋大海卻有些灰撲撲的。隨著海浪漸趨平緩，船速逐漸提升，船長一個大轉彎，避開右手邊映入眼簾長滿枯枝的荒島，乘風破浪，美景盡攬於前。

這時，我的心中不禁響起「I’m the king of the world！」的吶喊。

不過雙手仍舊抓著欄杆，不敢像電影主角那般敞開胸懷，以大字型享受海風拂過面龐的舒暢。

冒險正要啟航，這艘船卻漸漸放慢了速度，最終拋下了錨，汽笛聲響起，停止前進。

「下一站是火車站，要下車的人可以先來嗶卡。車門要開了，小心喔……」

如童話般一切回歸原狀，十二點的鐘聲響起──視線中的船門隨著下車鈴響，慢慢變回了公車前門，緩緩打開。

下了公車，踏上陸地，又是一段新的旅程。

妳身邊有沒有一個很會討拍拍的男生朋友？

在遇過一個討拍拍非常厲害的男生後，我真心建議，女孩子們永遠不要留扇門給這種男生。

這種男生感覺起來什麼都不錯，外表不錯，內涵不錯，學歷不錯，家境不錯。這種男生相處起來也什麼都不錯，儀態不錯，談吐不錯，風度不錯，互動不錯。

就是這種男生，讓妳在和他以朋友關係相處時，一個不小心就在他綿綿細語、溫柔攻勢中淪陷，母性情懷大爆發的妳真心地認為妳能夠陪著他，成為他生命中最需要的那個人。就在這時候，他不聲不響地準備謝幕退出。接著，他就再找尋下一個能夠給他慰藉的女生當所謂的普通朋友，一邊綿綿細語訴說著他是如何在人與人相處間拿捏不住分寸，另一邊溫柔地對她獻殷勤。

惡性循環啊。畢竟這是這種男生天生下來無法控制的本能。

躲不過的女生，不是在淪陷後被漸漸疏離耳語凌遲，就是要假裝沒有淪陷地繼續聽著他那自圓其說的人生故事。

無論前者或是後者，都是無法自拔的痛苦深淵。

擁有你所擁有的，失去你所失去的。這是上天的旨意。

但今天所擁有的明天可能就失去了，而曾經失去的或許有一天會再回來。這也是上天的戲劇。

一切來來去去經過你的生命，擁有不是永遠的擁有，失去也不是永遠的失去。親愛的，這則是上天的定理。

那天，雨后濕潤，雜著一點斑斕的夕照光點。我們的小貓蜷曲在生滿塵埃不及打掃的灰敗陽台上，把原先圓溜溜的眼睛瞇成細線，用與我一樣困乏疲憊的姿態，面對這一個還不甚能夠適應的北部天候。

大約記得南部的雨總是更為暴躁一些，太陽更猛烈一些。原先喝淡泊的茶居然在搬到北部之後，就有意識地換上帶一點都會氛圍的拿鐵了。那時候聽說你在舞池裡摟抱年輕而濃妝豔抹的美眉，扭腰擺臀──也許也是我的個性倔強──沒聽你的解釋，便一把抱起在寵物店櫥窗對望許久，你替我買下的貓，答應上司調遣到北部的差事了。

工作過於沉冗以致無法負荷的時候，我會想起你，想著當初也是工作壓力體重暴起暴落，而你一直微笑鼓勵我的日子，想著自己只想過單純無憂的小日子，想著想著眼淚就潸潸落了下來。但畢竟我是拉不下臉來傳封簡訊告訴你：我是想你的。

初期你也瘋狂傳訊、打電話給我，甚至不惜郵遞小卡小花小熊等等討我歡心，然而我刻意讓這些東西石沉大海一般不予回應，你竟也這樣冷卻下來了。最後我們唯一的聯繫就只剩這隻小貓了。

但牠也已經不小了，我偶爾太忙了，忘了以前定下要陪陪牠聽一下午的音樂的老規矩，雖然隨即想起時就後悔以及憐憫地跑過去撫撫牠柔軟潔白的毛髮，喃喃地告訴他我下次一定會記得的，雖然把拔不在這裡。我卻強烈感到牠濃重得化不開的哀傷了。牠不再是一隻貓了，牠失去了牠孤傲可以離群的性格。

我走向陽台，殘留在屋簷上的雨滴落下一二，我發現，我與我們的貓一樣哀傷。

經過近十八個小時的飛行與轉機，終於到了都柏林，喬依思所說的「麻痺的中心」，與飄散著「特殊的腐敗臭味」的冷漠城市。

這是第二次到都柏林，上回只是路過，但這次則有五天的時間。只是，關於喬依思對這座城市的看法，我實在無法說同意或是不同意。

對都柏林第一個印象是入海關。長長的人龍只有兩個窗口，人越排越多，一個窗口遇到狀況卡住了，另一個正電話中喋喋不休，一切就真如同一灘有「腐敗臭味」的死水。小孩子哭鬧聲，大人兩眼無神雙手抱胸，大廳烏壓壓轟隆隆，已經堵一個小時了，完全沒有加開窗口支援的意思。好險此時的都柏林仍猶如台灣的隆冬，不然火氣加熱氣難免四處噴發。心裡重重地幹譙：喬依思太懂自己的同胞了！

一上機場計程車，司機便很熱情地介紹他的城市，一路上滔滔不絕閒話家常，表現出對遠客十足的歡迎。原本，以為司機的熱情只是因為職業上的需要與習慣，不過在街頭閒逛時，只要拿出地圖，未幾即有路人好心協助，並主動介紹著名景點。我開始懷疑喬依思：都柏林人跟都柏林的陰鬱濕冷是不相稱的。

只不過行前做過功課，機場到下榻的青年旅館，約莫是20分鐘20歐元，他老兄繞來繞去硬是要了35歐，心裡嘀咕不已：切！喬依思早說過了。

第三天晚上，搭電車回宿處途中，坐在有四名列車工作人員站崗的車廂，其中還有兩名是壯碩的黑人，這夠安全了吧？雖然兩天下來，發現都柏林的人們遠比巴黎與馬賽和善，似乎可以不必擔心治安，但這裡也相對比較看不到警察，人在異鄉，仍難免有些顧慮。突然在某一停靠站，一個醉漢追著遊客模樣的人打，車外吆喝聲震天，似乎有兩方人馬相互拉扯，三個人倉皇躲進車廂，其中一人滿臉是血，四名工作人員卻躲得遠遠地大喊：我們不是警衛！醉漢追了進來，但被外頭的人拉回去。電車彷彿待了一個世紀才啟動，我竟沒想到要逃跑以免招池魚之殃。天啊！都柏林太恐怖了，我怎沒聽喬依思的警告還來呢？

然而，我接下來看到極溫馨的一幕，好幾名不相識的乘客紛紛遞衛生紙給受傷的人，並致上誠摯的慰問，其中包括一位高貴優雅的女士……咦！這個就不太符合喬依思了。不過想想，有誰願意到一座陌生的城市被打得頭破血流再被一位高貴優雅的女士安慰幾句呢？

回乘的計程車司機一樣健談爽朗，下車時車資正好20歐元花了20分鐘，一問之下才知道那天來時，市區有音樂節遊行，許多道路都被封鎖……

也許，喬依思所說的，並不是專指都柏林或是任何一座城市，而是多樣的人生吧！

「曾幾何時，你會不會覺得空虛？覺得寂寞？覺得冷？快撥打以下來電，我會擁抱充實你，讓你溫暖得不再一個人孤單。來吧、撥打……」

他把這則莫名其妙不知哪裡傳來的垃圾簡訊刪除，再把這項訊息當作趣事，發到臉書上分享。結果等了老半天，半個迴響按讚的人也沒有。明明他臉書上的親友粉絲不下百位，卻吝嗇到一個表情符號與感嘆語助詞都不給予嗎？

他等了又等，還是沒有任何回應。最後乾脆關掉臉書，決定先睡個一覺，醒來再看看。結果等到他一覺醒來，睡眼惺忪地打開臉書一看，回應數還是零，沒有任何參訪者留下蛛絲馬跡，頓時，他覺得有些空虛、有些寂寞，還有些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