耘金
自幼很少與父親說話,儘管親友們都讚歎父親溫和慈祥,可是,我對父親的印象,總是陌生而嚴肅的……。
父親長年在建築工地幹活兒,卻從沒提起工作上的事,因此我只知道他每天早出晚歸,不知他到底在忙些什麼。父親的刻苦勤儉,讓我不曾領略過胼手胝足的滋味,更從未靠自己的勞力賺過一分錢。可是,就是那麼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高三那年,父親邀我到工地幫個「小忙」,而那一次經驗,竟讓我終生難忘!
工作內容很簡單,就是把一塊水泥板從甲地運到乙地。但至今仍無法形容那塊水泥板到底有多重,只記得當時是如何地使盡全身氣力、咬緊牙根,才能使那輛載著水泥板的板車遲緩地向前移動。
「爸不知道這東西有多重嗎?」我不斷犯嘀咕:「這應該請個工人拉嘛,怎麼找我來做呢?」我假裝拉得輕鬆,藉此昭告過往的好奇眼神,我不是做苦力的黑手,只不過是臨時客串來玩票兒的。
可是滿頭蒸騰的熱氣,模糊的臉龐,根本無法隱瞞那種狼狽;濕濡的汗水,將衣服黏貼在皮肉上,襯衫整個兒東垮西歪地露在褲腰外,原本俐落齊整的外表變成一身邋遢,我頓時羞愧不已,一路上壓低著頭,不敢抬起來。
然而噩夢還沒結束,父親又吩咐我把那塊水泥板,由一樓扛到五樓。於是,在數度跌撞、顛簸、踉蹌與匍匐的過程中,直覺自己是個皮鞭下的勞改者,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最後,連細嫩的肩頭終於也磨出血了……
「這不是我該做的事!」這深深的委屈在我心中縈迴好幾週,直到某日夜晚,我正挑燈苦讀時,父親趨近探望,裸露的肩背竟佈滿歷歷鮮明的血痕,就像一隻隻爬行的蜈蚣活生生地即將蠕動起來。我霎時淚如雨下,慚愧懺悔,久久無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