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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咖啡王子星光夜語 (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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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ko

買午餐的回程遇到一個年輕人跛著腳走向我,他右腕戴著醫院手環,左踝被繃帶包得密密實實。

 

「……#@&#$@嗎?」年輕人低聲說。

「什麼?」

「你可以幫我嗎?」

於是我聽了個纏夾不清的故事。

我因為沒繳租金被房東趕出來,不知怎地受傷了,到了耕莘醫院然後出院了。噢不,不是,是馬偕,他們因為我沒有錢所以就幫我辦那個……離院,你知道嗎離院。急診很貴的,住院也很貴的,我身上現在都沒有錢了。

「那你現在還不舒服嗎?」

不是那個問題。不是不舒服,我要到永康去找我阿姨,你知道永康嗎?你可以幫我嗎?你確定你真的可以幫我嗎。

「永康街?」搖頭。

「台南永康?」點頭。

「那很遠喔,你的身體狀況看起來不適合跑那麼遠。」

那不是問題,他們很厲害,他們……你知道輪椅,他們有輪椅,如果我倒下來他們馬上會推輪椅出來。

「輪椅啊……我先帶你去醫院好不好?你堅持要去台南的話,你身上沒有錢對吧,我帶你去派出所,看看我們能做什麼。」

「你身上……沒有錢?」

「我沒辦法給你錢。」

「我不相信……」

「就算你不相信我還是不能給你,如果你不願意去醫院或是派出所,那我只好留你在這裡。」咕咕噥噥。

這是我遇見的,一位身上沒有酒味,身上包紮了好幾個傷口而前言不對後語的人,界於男孩與男人之間,在附近的街上遊蕩。

街坊鄰居說,我們沒見過他,他是誰啊,他剛問你什麼,啊,討錢嗎?

警察說,他已經在這裡兩年了,別擔心,他沒什麼攻擊性,只是腦袋不太正常。

我說,這樣啊,不是吸毒真是太好了,可是他看起來還是應該去醫院,您可以帶他去嗎?他在前面的路口右轉了。

於是我們什麼都沒做,警察先生在前面的路口右轉了。

五分鐘後,年輕人一個人,又一跛一跛地走回同樣的街上。我卻不知道再來還能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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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朵

寂寞,像一個漏水的水龍頭。

 

如果你因為寂寞,而想找一個人來和你在一起,也許只是找到另一個漏水的水龍頭而已。

滴滴答答。滴滴滴答。本來一個人的寂寞,現在成了雙倍的寂寞。

親愛的,寂寞的時候,不是要讓另一個人來填補你的空洞,那只會更寂寞罷了。

你該做的是關上自己心裡那個漏水的水龍頭,而這件事,你無法假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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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兒

2015年8月8日,應該是家家戶戶歡慶父親節的日子,但這一夜,卻成為我永生難忘的一天。

 

看著氣象報告,住在烏來山區的我起初以為蘇迪勒颱風只是鬧鬧情緒,所以並不以為意,入夜後,隨著風雨趨大,門窗被狂風暴雨不停地敲打,彷彿要把我們家屋頂掀開般,直到半夜四點我們都無法安心入眠。第二日清晨,當我發現不但沒水沒電,竟然連手機訊號都沒有時,心裡浮現兩個字──完了!果然,沒多久左鄰右舍就傳來許多關於嚴重災情的消息,甲說:「往台北的唯一道路多處坍方,地基整個被掏空。」乙說:「好可怕,聽說還有一段路變成像電影情節般的大峽谷。」聽到這些我們實在難以想像,但這是真的,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繫,頓時烏來成了孤島。沒有人知道這片家園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幾位勇敢的原住民青年想盡辦法翻山越嶺地爬過一座座山,將烏來的災情用照片傳出去,請求援助。

事情發生的第二天,直升機出現了,首要任務是將生病的居民載下山就醫。看著一個個被抬上直升機的病患,我不禁流下眼淚,為什麼我的家園會變成這樣?居民們每天都努力地清理著流進家中的滾滾泥水,但臉上卻不時流露出「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過」的憂慮。許多餐廳與攤販都是以生意收入來維持生計,如今,卻必須被迫無限期停業,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恢復從前的日子。走進部落,真的只能用滿目瘡痍來形容此時此刻的烏來。

「未來的日子還是要過下去」是這段期間最常聽到的一句話。災後到現在已快一個月了,道路依然在徹夜趕工,為的就是要讓我們能有安全的路回家。經過這次風災,真的由衷地感謝默默付出的人們,謝謝提供物資的你們、日夜趕工修復道路的你們、幫助居民清理家園的你們、當我們無助時給予力量的你們、盡力搶修電信及電力的你們,真的非常感謝你們任何一個人。因為你們,我們的生活才能在短時間內恢復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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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子

相較於其他國家來說,台灣的生活用水豐足而價廉,算是生活中的幸福大事。

 

半夢半醒地從暖窩爬出的我,撥起清水拍洗了臉,邊想著早上該完成的事情,慢慢拭去臉邊的水珠,頓時耳聰目明,神清氣爽,手腳俐落地開始一天的生活。水,撥去了我整宿的昏沈。

十點多,模糊著眼在電腦前整理資料,能量虛耗,起身伸展筋骨,泡上一杯熱咖啡,唇齒間、空氣裡,濃郁香醇瀰漫,補足那缺氧的腦袋。水,溶解了咖啡,給了我振奮的泉源。

一點多,在短睡中甦醒,泡了壺烏龍茶,舉杯聞香,一陣清香在鼻尖氤氳圍繞,穿過咽喉進入肺脈,串入全身血液。水,滋潤茶葉,香氣浸潤我全身細胞。

帶著一天的疲憊,淋上水浴,洗去今日的浮塵,溫熱我的血液,褪下緊繃的神經,臨睡前的乾淨、舒服、放鬆,水洗滌我的身心。

聽那水拍打在我臉上的輕脆聲;看水融在咖啡與匙杯共起舞。水落在大地裡的節奏:潺潺水聲、淅瀝雨水聲,或咚咚的落水聲,聽來都是悅耳的天籟。

記得每次打坐時,法師教我們要先向座墊和蒲團禮佛一拜,謝謝坐墊的承擔,讓我們有舒適的身心;也藉此讓天地中萬事萬物可以與人建立起靈性的聯繫;靜聽水那落下的泠泠清音,總警惕自己要知足惜福;每一碰觸水的開關,總要一抔水在胸前,誠心地感恩、感謝。

俗諺:「天無雨,人無步。」河水是大地之母,雨是它的泉源,大地有水而生意盎然、生命活躍,萬事萬物在水的滋潤下,生生不息循環不已。

享受著因水而來的舒適自在,也珍惜有水相伴的每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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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聽

新的謀面裏,我領著人生如同一張白紙般乾淨的新人們,去拜訪老教授與一場重要的報告。

 

我在小小的角落裡,維持會議的順利進行,將新人們推上會議的講桌,在我嚴密的安排下,使他們盡情呈現自己的原意與初衷,不讓任何的情節有所散落,並依序呈現內容的啟承轉合。

報告完畢,台下響起如雷的掌聲,完美的期末報告就此結束。

離別的時候總是這樣。「同學,你的報告不要使用迴紋針繳交,用釘書機才不會飛走。」老教授緊盯左上角突兀的存在:那是一支紅色的迴紋針。

紅色迴紋針總是想著:那位叫做「釘書機」的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呢?是否會像他一樣,維持著大大小小的會議卻又毫不居功地悄悄身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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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正雄

幫我理了二十多年頭髮的理髮師生病了,不知歇業到何時?

 

像我們這種平頭,幾乎二個禮拜就要修剪一次,否則頭會變形,整個人也老了好幾歲。

忍不住隨便找一家百元理髮店,先解「燃髮之急」;大概是不熟悉我的頭型和習慣,又趕在15分鐘內完成,因此剪出來的髮型總是不合我意。當我為了造型而煩惱之際,朋友忽然告知:最近找到一位十分高明的理髮師,而且只要一百元,但是客人非常多。

二話不說,立刻去報到。

這家理髮店離我家不遠,理髮師是個七十多歲的阿伯,那天看到他,他正在屋簷下樁玉米飼料,我問他在做什麼?阿伯說朋友撿到一隻受傷的斑鳩,送來給他,現在他正在替牠準備食物。

阿伯的動作十分從容,時間似乎在他的面前停下腳步。

那天去的很是時候,前面只有一個人在等,心想,大概只要等個半小時,就會輪到我。阿伯餵完斑鳩,慢條斯理地打開白色圍巾,把客人包在裡面,開始一顆頭的造型,阿伯仔細而專注的理髮,且動用諸多髮器,彷彿一位雕塑佛像的大師,時間並沒有真的停下腳步,它依然按照自己的速度大步前進,過了將近一小時,終於完成一件作品。

客人張開眼睛,看看鏡中全新的自己,感覺十分滿意。

終於知道這家理髮店生意興隆的秘訣,阿伯不因為價錢便宜而趕時間,在這個一心求快的時代,阿伯有一套自己的價值觀,我那向來不好「修理」的平頭,在阿伯細心的整治下,上下左右都十分對稱。

阿伯雖然年紀大,但只要一張照片,任何新潮髮式,他都有辦法幫你複製,就算「貝克漢頭」也難不倒他,只要客人要求,他使命必達,剪到你滿意為止。

這樣的手藝讓我宛若重生。阿伯的人生哲學,更讓我明白,該用什麼方式立足於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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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子

半夜下起一場大雨。

 

正要睡時,唰地落下一屋子水聲。那雨之大,彷彿城市就要作起大水一般。

以往一點聲響就能劃破的夜,蓋上了大雨的棉被,車聲街聲,不得不歇息,被淹沒,浸濕。

在一片雨聲中,身體也好像被記憶滲透,回想起懷念的事,想忘記的事。這一天,這一個月,這些年,得,與失。到達了哪裡,沒有到達哪裡。錯過了什麼,遇見了什麼。

好像在雨的庇護之下,這些事情也像隔了一層水簾,就算想起,也不會感到傷痛。大雨模糊了回憶帶來的情緒,就像有人溫柔地輕拍著背,好像在安撫我入睡。

雨聲漸歇,陣陣嘈雜逐漸轉為疏落的滴與答。好像心裡也淋了一場大雨,逐漸淌乾。陣雨前要下不下的濕氣沒了,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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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莎

那段時光至今仍時不時地出現在我的回憶裡,就算經過了近兩年的時間,我依舊忘不了那段好比行屍走肉的日子。

 

彷彿地獄,只有我一人被烈火焚燒殆盡屍骨無存的,地獄。

曾經,我是天真的,天真得不知道自己正逐步踏入恐怖的深淵。當時的我剛從國小畢業,進入了新學校,陌生的新環境、新同學、新老師,雖然根本沒有一樣是我所習慣的人事物,卻讓我覺得無比新鮮,我鼓起勇氣在臉上綻開微笑,努力地向身邊的人傳達善意。

終於我的努力開花結果,半年後我結交了三位彼此個性迥異的女孩。起初我們是標準的小團體,我表達意見,她們三人便點頭說好,柔順隨和地以我為首。我沉浸在自以為結交到了知己的喜悅中,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全部交付給了她們,渾然忘了那偶爾出現的閃躲目光。

我是天真的,無誤。

不久班上出現了關於我的謠言,她們說我翻別人抽屜偷看別人信件我我我人格卑劣品德低下她們說。一切的一切統統指向我,連帶班上其他不好的事件也一併推到我頭上,如果是同學們的譭謗我可以漠然,但她們是我的知己啊,我的世界以她們三人為中心,開始分崩瓦解了。

整個班變成了獵殺我的場所,那些莫須有的抹黑如影隨形地跟著我,背上插滿了言語的利刃和惡毒的眼神,我淌著流不盡的血卻依然活著,每天在學校坐著、站著、在操場、去學務處,任何一舉一動都是卑劣而不應該存在的存在。午餐吃進了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質,一晃眼卻連剛剛是否有吃都不記得了。我麻痺自己像假人般動著,看起來活著其實早已死了。向老師求助回應是一切都會過去不要放在心上這種虛偽的話;打電話至反霸凌專線結果是霸凌不好搜集證據,幫不了忙。

我好想死,死掉是不是可以輕鬆一些?我真的真的,好累了……

幸好,書救了我。

視線裡有書就沒有那群人,腦海裡有書就沒有輕生的念頭。逃到圖書館就不用被監視、被獵殺,從來不看漫畫以外書籍的我在書裡的另一個世界找到了自己。有時在充滿數字的世界盡情解謎;有時和另一個與自己擁有相同遭遇的人同行,縱使徒勞也想默默陪她一段;有時乘著風在空中輕盈飛翔、自在遨遊,沒有翅膀的我也能上下快速穿梭自如。這時誰也阻止不了我沉浸在書的世界裡,就算又被賞白眼和惡毒的話語,只要想起書裡說的「經驗,是建造生命大廈的材料,痛苦經驗,則是材料中的鋼筋」,心境就會輕鬆一些。

如果我沒有遇上這些事,我可能還不懂得長大,不懂得言語的力量,不懂得人心的可怕。事隔多年,如今我已能堅強面對這一段灰暗的過去。如果可以選擇,我並不想經歷那段行屍走肉的日子,但少了那些經歷,我就不會是現在完整的,我。

我想說一聲謝謝,對自己。破碎的心因為我自己而拼回來了,是我救了我自己,是書救了我,是這樣的缺憾讓我成了能讀懂人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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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朵

天空裡的那片雲,你說像花,他說像海浪。

就像對一片雲的各自解讀一樣,同樣的一件事,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看法與立場。

所以,親愛的,既然你可以接受別人看見的雲和你看見的不一樣,卻為何期待別人對那件事的想法要與你一致呢?

一千個人就有一千種想法,沒有真正的是非對錯,不過各自解讀而已。這是雲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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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雅筑

當我失戀的時候,我的死黨搭著我的肩,把他的酒瓶跟我的酒瓶碰在一起,「兄弟,結束即是新的開始!」這是句廢話,我的耳朵自然而然不會接受的訊息。

很多人說結束即是另一個開始,我倒不認為。結束是結束,開始是開始,兩者兜不成一塊。打個比方,人死了,從哪再開始呢?你根本不知道死了要去哪?就算在臨終閉眼前知道,噢我的新生命即將展開,但是死了以後,要被拋向哪真的是無解之謎。

我的兄弟又跟我說了,「你的結束,還沒有結束。」這句話我更是無法苟同,我的女朋友就這麼跟人走了,連行李都沒收拾,好像我是放債的,逼著她要債。所以,還沒結束?我倒希望它結束得徹徹底底。

我以為他會就此打住,不料他又開口了,「兄弟,熱血一點,去把她追回來。」我的死黨似乎是沒搞清楚狀況,他以為只是情侶間的鬧彆扭、小口角,但現在情況不同了,我的女人不愛我,她愛的是其他男人,變心的人追到腳瘸了都是徒勞的。

我的死黨吞吐著,手撐著電線桿吐了。

事實上,我該聰明點的是,失戀的時候最好不要找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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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子衡

看著漫天飛揚的塵土掩沒如茵綠草,轟隆作響的挖土機輾過倒伏樹幹,又讓我想起那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十四張傳統聚落巡禮。

因緣際會轉換了服務單位,來到新的工作地點,第一印象便是校門口正對面著一大片的農地和傳統聚落,著實令人難忘與驚豔!這九萬坪的農地四周早就成了熱鬧的水泥叢林,我常獨自一人站在建築物的屋頂,眺望這片綠地,這片都市中的淨土綠肺,當真難能可貴。

直到同事邀約一起到十四張傳統聚落做最後巡禮,這才驚覺十四張早已成為重劃區,土地強制徵收,即將開始圍籬動工。

懷著複雜的心情走進未曾造訪的十四張,舉目所及是滿眼的綠,空氣中有著泥土的芬芳和乾草燃燒的味道,走在田埂路上,一旁是清澈的水溝,那是小時候的水溝啊!想起國中時總是把菩提樹的葉子摘下,淺淺地埋進水溝底的黑泥裡,個把星期後拿小樹枝夾出來清洗,再用書本陰乾後就成了透明的、有著美麗葉理紋路的書籤。

忍不住蹲下來仔細瞧瞧,雖然沒有大肚魚,也沒有泥鰍,卻有數種田螺悠游其中,水溝底的黑泥裡,還有幾處不規律地冒著氣泡,不知何種小動物藏身其中,生意盎然。

準備起身,才發現牛仔褲的褲管上沾滿了好久不見的鬼針草。

不是走進這裡,很難想像大台北都會區裡有這片純然的鄉村景緻。

來到第一間古厝,主講人夏聖禮老師侃侃而談早年開墾時期,劉家、陳家大戶的先民歷史。眼裡見著人去樓空的古厝,聽著詳實精彩的解說,彷彿墜入時光隧道裡,心裡頭五味雜陳。正在搬遷的住戶似乎已經習慣絡繹不絕的參觀團體,對大夥兒說道:「歡迎參觀,請把握最後機會。」戲謔中帶著無奈與酸楚,古厝旁一個突兀醒目的大看板:「XX地產衷心為您服務」,看起來格外刺眼荒謬。

我怔怔地環顧四周,胡思亂想著:「台灣人口幾近零成長,我們還需要那麼多的『萬丈高樓平地起』?」「人的慾望真的是無窮盡的嗎?」

遇見一位種菜的老農夫,同事用閩南語寒暄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菜種得很漂亮,是種好玩的?還是種來賣的?」

老農夫笑得很靦腆,也用閩南語回答:「種來賣的啦,在國小那邊賣,啊,是種來換米的啦,種來換米的啦。」

這不就是知足常樂的人生態度?

我們的鄉土有好多好多精彩的人文歷史故事,稍作組合改編,結合雋永的愛情元素,拍攝成電視劇,這才是真正的鄉土劇吧!如此一來,是不是可以讓更多人更自然、更容易地喜愛與了解我們的故鄉,並且更珍惜我們的土地與共同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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錆青

我在淙淙流動的溪中撈起了妳,在我們第二次相遇時。

記得第一次見面,妳在激湍的流水中擺動那艷麗的尾鰭,像絹絲般柔軟,搖曳的身姿在水中看起來多麼炫目。之後我與妳對看,望著彼此像要把靈魂都看透一般,好似有很多話語卻說不出口,我們沒有任何一方有所行動。

時間啊時間,在這一瞬像是過了幾千幾萬年,最後妳被湍流推移,我們擦肩而過。

那第一次的注視驚天動地,深刻地在我腦海留下影像。雖然隨著時光,影像逐漸模糊,僅殘留著大致輪廓,但我有信心會再次相遇、再次相遇……神會把妳帶到我面前。

因為我知道妳是一隻美麗的魚,帶著迴游天性的魚。

於是隔年我再度駐足小溪,有預感妳就在這裡,也在等著我。這次,我會準確地將妳撈起,決意與妳共度餘生。

我在自己腦海勾勒著美好的未來,準備了一個透明的魚缸,填了泥土植了水草,一切都安置好。為了妳,我還去研究水質的調配測量,我在網路上搜尋了許多關於家的建構,唯獨不去搜尋妳的品種。

因為妳對我而言獨一無二,不是三言兩語所能定義。

人群像水流在這偌大的城市竄動著,終於到了一年一度年會的日子,時間將我們相遇的時刻凝聚再凝聚,在我們再度見面的那一刻緊緊停留。

我看到妳眼中的思念,我噙著笑容洩漏我的悸動。

「妳好,好久不見。」

將模擬許久、想好第一句對妳說的話道出,伸出我的手,浪漫地邀請妳共舞。

妳願意到我準備的魚缸與我邁向未來嗎?妳願意用剩餘的日子相互體諒攜手到老嗎?妳願意在日常生活的消耗下面對我,即使些微生厭卻永不分離嗎?

我為妳準備好了魚缸,也準備好捨棄空氣、進入水的生活。

我準備好一切,在小小的桎梏中,希望妳覺得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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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政達

60年前的老電影《茶與同情》,用現代的眼光看,這是部關於霸凌的作品,片中男主角對女主角很壞,女主角蘿拉受盡欺凌,她只能向房東太太訴苦,而房東太太能夠給她的,就只是一杯茶和一些的同情。

應該這樣說,這部老電影給後世的觀眾一個長遠的啟示就是,對待所有的傷口,都值得給一杯茶與同情。

《茶與同情》同時也有首著名的歌曲,叫做〈兩個人來喝茶〉,每當響起這首歌的旋律,就是蘿拉陷進傷心往事時,那名霸凌人的男主角卻渾然不覺,一點也不知道他已在女孩心上烙下永遠的傷口。

提到一首和同情和傷心有關的歌,自然聯想起江蕙在封麥演唱會上演唱的〈酒後心聲〉,連續二十幾場,她總是閉起眼睛唱這首歌,說是看見觀眾她會流淚,但同樣這首歌,也許就像那部老電影一樣,勾起了歌唱者的無數往事。「我沒醉我沒醉,請你不要同情我。」歌者是這樣婉婉訴說的。張學友一度說他還以為這首歌就是〈家後〉,說不定他無意中說中了某些深層的往事。

早年的傷心往事,或是更激烈一點的霸凌經驗,日後有沒有機會形成一再回味的記憶呢?在老電影中,蘿拉最後悠悠說道:「從今以後,我希望當你回想起來的時候,你會變得溫柔一點。」有人念念不忘當年的霸凌,而霸凌者則在事過境遷後陷入懊悔,並暗自發願他再也不會那樣對待別人了。其實,我們總在江蕙的歌裡聽出來,這是往事對待所有人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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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思琳

五十天,十四個國家,聽起來有點瘋狂,不是嗎?去歐洲自助旅行,這是我在念大學時就有的夢想,之後因為到美國念書,然後回台工作,夢想一點一點被遺忘。

我每天搭公車上班、打卡,下班、搭公車回家,老闆雖然對我很好,可是日復一日做同樣的事、走同樣的路線回家,看著同樣的視野,我覺得自己的內心裡有些東西不斷在凋零。

行腳歐洲自助遊 單身女孩實踐夢想

我的家人很傳統,父母覺得我一定要有個穩定的工作,要存錢、買房子、為自己準備退休金。和我同年的朋友早早都「五子登科」了,房子、車子、外子、孩子、銀子什麼都有,而我還是孑然一身,沒錢、沒老公,是個平凡的上班族,和一些人一樣,我為自己的生活和未來感到茫然。

這情況一直到我看到老闆的某個有錢朋友的狀況:身為億萬富翁的他,因為長年洗腎,什麼美食都不能吃,太遠的地方也不能去。「難道我要等老了或病了,再來後悔什麼地方都去不了嗎?」我內心想要去旅行的微小聲音慢慢壯大,終於有勇氣離職去實現我的旅行夢。我的家人對此卻很不諒解,覺得這個小孩又來了,怎麼老是這麼任性?是的,我很任性,可是我只想去找尋答案,想知道自己生命存在的價值是什麼?於是我提著一個重達二十五公斤的行李,和另一個台灣女孩約在法國碰頭,開始我的旅行。

乾枯心靈逐漸豐盛 所見所聞指引答案

自助旅行帶著二十多公斤的行李,其實是件很白癡的事!推著行李從機場坐地鐵到下榻之處,遇到石頭路、上坡路推不上去,行李一再倒在地上,讓我捉狂到快飆淚。

北歐生活消費很貴,為了省錢省時間,不得不夾帶早餐的大麵包和牛奶當中餐吃,然後中餐當晚餐吃。我沒有最好的物質享受,可是經過的每一個國家、每一個城市卻一點一滴豐富我乾枯的心靈。在巴塞隆納,我走訪蒙塔內爾的音樂宮,雕刻家、藝術家和工人用生命在打造一個表演殿堂,表演者因為美麗的演出殿堂而感動,把自己的藝術和情感帶給觀眾,讓生生不息的感動世代相傳;在塔林,我看到了廚師Janno Lepik把食物當成藝術品般呈現給他的客人;在哥本哈根,我看到要鬼才設計師Bjarke Ingels的建築,讓我震撼不已。

於是我慢慢找到自己尋覓已久的答案,那就是:「你的藝術是什麼?」不論是舉世聞名的建築師或者沒沒無名的工人,大家各司其職,投入心血把心中的藝術轉變成影響世人的一個小小火苗。

發現生命存在價值 用熱情激發潛力

「你的藝術是什麼?」我深信,不管妳的工作是老師、銀行家、醫生或是上班族,一定有自己熱情的事物,只要肯努力,就能把這個熱情和工作變成動人的藝術,就像老師因為認真執教改變學生的一生,醫生因為精湛的醫術挽救垂死的病人。如果妳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套一句舒淇的話:「反正身體裡那股洶湧澎湃的熱血,會一鼓作氣地牽引妳往一個目標前進。」

我常聽到很多女孩最大的夢想是找個金龜婿嫁了,這樣的人生觀我無權批評,但是除此之外,妳一定有些過人的天分或才華,不要忘了內心那個洶湧澎湃的小小聲音,那個埋在妳內心深處的種子需要妳去發掘灌溉,然後妳一鼓作氣努力讓自己發光發熱。

美國知名饒舌歌手妮琪米娜在Glamour雜誌講了一段很讓人激賞的話,她說:「重要的是,在妳生活中的某個階段,妳要能很專注於妳的事業幾乎到了瘋狂的地步,妳一早起來一想到的就是這件事,就連呼吸和吃飯妳都念念不忘自己的目標。」

女人存在的價值,真的不是因為妳是XXX的老婆或是XXX的媽媽,就算妳現在為別人而活,也千萬別忘記妳內心潛藏的那顆熱情藝術種子,那顆能幫助或感動一些人的種子,而妳必須靠努力和實力去創造妳的藝術和存在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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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邑宸

工作以來大部分時間我離鄉背井,唯有放長假才得以回家探望父母。有回刻意買了母親愛吃的甜不辣給她吃,母親吃了讚不絕口地說:「這是什麼東西?這麼好吃,我都沒吃過。」

 

聞言,望著年邁的母親,霎那間才驚覺她彷彿老去中,心目中強大可以依靠的形象開始崩塌……

果真沒料錯,姊姊帶母親上醫院檢查出她得了老人失智症!隨著記憶力逐漸衰退,周遭的人也慢慢淡忘,最後就連姊姊也不認得了!

每當她試著想要說出我的名字,或是眼中閃過一絲絲猶豫的眼神,都叫我心酸不已,此刻我才認識到:世間最遠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站在母親面前,她卻叫不出我的名字!因此我嘗試教她說我的名字,就像小時候她教我一樣,可是我三番兩次的努力終告失敗,我只能默認她記得我是她兒子,只是不記得我名字的事實。

去年她終於離開我們,至她離去時,都沒能記起任何人的名字,或許我不夠有耐心像母親在我小時候那樣教我念我的名字,有時想想如果我再努力一次,或許她就可以叫出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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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朵

緩慢,輕盈,隨風飄飛,沒有一定要去哪裡,只有全然的自由,去向無盡的遠方。

 

也許這就是最好的狀態,一種棉絮般的狀態。

要如何成為這種狀態呢?要如何讓自己輕盈如飛,像棉絮一般呢?

親愛的,其實這就是你身而為人最自然的樣子,當你放下了一切心上的擾攘,當你不再汲汲營營地奔忙,你就回到了這樣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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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子

因為薪資停滯、物價居高,許多家庭陷入新貧、近貧困境,前陣子一則「負儲蓄」的新聞引起討論,讓大家是不是感歎自己也常常陷入「負儲蓄」的窘境中。

 

其實儲蓄有時是需要點強迫性的,如果拿到薪水就想吃好的、用好的,那當然很容易入不敷出,因此,最好把生活預算抓好,強迫自己把錢存下來。每個月把一些固定支出,如房租、水電費、交通費扣除後,再把收入的一成扣下來存著,剩下的就是當月可花用的生活預算。

為了更有效地掌控支出,生活預算再分成五週,每到週末好好清算一下當週的花費,如果有剩下,就可存下做為特別支出時的準備;如果發現超支,就得在下週把錢省回來。

理財其實不難,就算你不懂投資,先做好生活預算的掌控,一樣可以讓存款簿有進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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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佳嫻

廢橋吐露衰草

 

綠在盤旋,雲霧

在擴張,堅強的斷柱

有如遠古鰲足

支撐縮小的神界

十字架與小電塔

遠遠地沒什麼差別

祈禱,讀經,撬開山靈肚腹

海靠近了,海遁遠了,

重浪湮沒不了

岸邊的砂石廠

這是共榮抑或共業?

切割磊疊的殿堂──

看,雜木林裡的方場

待運的大理石們

流星紋身

已然靜止

廠房外嶄新彩繪著

更藍的海

煙囪複製雲霧

在誰應許的新世界

邊上,挖土機們棲息著

那是我們重複而

孤獨的新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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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盛

日頭還未上班工作,人們就開始準備工作上班;月亮閒閒緩步到天腰,人們已經急急打理睡前雜務。小鄉鎮的生活恆常是這般,如那懶懶的溪水。溪水有在移動嗎?嗯,應該有。真的有在移動嗎?咦,好像有。能證明真的有在移動嗎?哦,應該有,好像沒有。問的人促狹:到底有沒有?答的人口拙:唉唉,誰會無事時時注意看溪流啊?

老人踱過來了。老人往往無事,總會隨時突然就踱過來。聽過雙方陳述,簡單裁判:溪水流了幾百代,水若有眼,應該沒見過兩位這種嘴齒會癢的人。然後轉身與年輕的米店店員閒話,就從溪水聊起,聊到地球了。這奇怪,地球既然是圓的,會轉動,掛在太空中,那麼,海水為何不會潑出去?老人問。店員微歎:地球本身有吸引力呀,可以吸住海水,有個名叫牛頓的人發現萬有引力。老人皺眉:號這款名,太奇怪,聽起來真像牛頓棕,好,借問,海水吸住了,人和厝企在圓圓的球上,怎樣企得這穩?店員聲音拉高:萬有引力呀。喔,萬有引力在哪裡?唉,看不見的呀。哦,無人看見如何證明?哎,來丟石頭,看,吸回地上了,聽說,牛頓以前看到蘋果落下來,才發現地心引力。老人搖頭:真奇怪,蓮霧木瓜,熟了就會落下來,不需要引力,對吧?店員無言苦笑,訕訕告別,回頭多嘴說了一句失禮的話:無讀冊,實在也是可憐。

但老人們似乎都不在意不識字。活到七十八十九十歲,做工做穡做小生意,識得天氣出得力氣生得志氣就行了,兩三萬個日子,幾時需要用到字?本業以外的新知識其實也用不著,工錢收穫成本比較重要。年紀大了,諸事交給兒孫,樹下廟庭講古,童少青年圍著,熟眼的親和熱鬧緊密,自己小時候就是這樣呀,自家父祖曾高玄想當然也是這樣呀;再且,自己還記得老老代的講的故事,眾小輩肯定一樣會記得自己講的故事,想當然也會再講給更小輩聽。

細聽話中意,老人們的心思,童少青年都能懂。懂事,一樣一樣地學,一年一年增多,漸漸漸漸,老人一個個走了,聽故事的童少一個個長大離開故鄉,努力找飯碗去,各自得志失意,有些人悲傷有些人歡喜有些人平平無奇。但無論命運好歹,總愛在他地念著故土,偶或路過什麼地方,老老歌的鄉音從街路巷弄的屋裡輕輕重重傳出來,啊啊,隔世相逢了,恍若。於是思緒牽扯牽扯再牽扯,連接了故鄉已故老人與老故事,老人的面貌似清晰似模糊,老故事的內容,部分已自然沉失於時光河流,部分則一直存放於腦海角落。時光河流蜿蜒曲折,水勢湍急時忽焉沖刷腦海,那些角落便明白顯現,由不得人以意志控制,所以,必須清理清理而後說出來。說給誰聽呢,甲子恆是輪番,古今人事一般,誰聽都可以。

丙子老人說的故鄉故事:

縣衙師爺林,浙江人,世代遊幕,同治末隨縣令趙來台。趙素懦,好靜,茹素,設佛堂衙內,早午晚頌經禮拜,無心治事,公務盡付林。林極貪,時時假令之名多徵雜稅,又指使無賴童生興訟,民獻金則平息,強項者必嚴刑繫獄,民號曰林虎血,取意於俗諺,諺語食蛇配虎血,形容人之狠心也。武童生李,自稱巨才,然屢試屢退,困頓久,年三十猶未娶,數饋物以倚附林,助虐尤甚,平日剃頭過渡,一文不付,舟子匠人或索值亟,輒擲錢於地,旋呼來衙役作勢威嚇,加倍奉還乃止。如是兩載,民苦之,冤氣滾滾而莫可如何,共託鄉紳訴趙曰:老父台為官清廉,誓不殺生,可感,然屬員不諳民情,宜加勸導焉。趙唯唯而已。民眾商於文童生吳,吳落拓,多智好詼諧,慨允曰:君等醵金若干來,勿宣,亦勿問訊,他日作用若見效,當博君等三笑。吳重金買二妓,二妓姿容佳,實已暫離勾欄,罹霉瘡,半痊耳;其一贈李,其一贈林,皆欣喜納之,知者禁聲。例,職派台地,官吏屬員等不攜眷,婦孺免於波濤冒險也。約兩季,林李病矣,倩醫,醫久銜憤二人,亂投藥,林情急求新醫,新醫至,見下體糜爛,躊躇,許以重酬乃允。適趙任期屆滿,林聞新令嚴厲且既有私幕,無奈抱病登舟,舟甫行,民眾集岸上拍掌齊呼如唱謠:病得妙,病得真奇巧,烏心銀,連鞭用了了。此吳所教也。李體健,別覓醫治,癒則囊空矣。新令接印,謹慎,訟棍絕跡,鄉人懷恨逐李,淪為盜,被擒,死獄中。有糧商歸自福州,偶言及趙林,趙得陞州官,傳聞費銀兩萬,林雖廢仍為趙幕,貪墨之聲廣聞閩地矣。

戊寅老人說的故鄉故事:

清季,台灣多土匪,伙伴成股,占據偏荒山地,廣布耳目,劫掠不分日夜,官府無力剿除,甚至兵匪互通消息,所得均分,民間乃各組衛隊。某大地主,養家兵十餘,另有長工佃戶僕役近百可供使喚,尋常小股土匪唯望望然去之,無敢犯。一日,地主幼孫忽失蹤,兩家兵一黠婢亦亡去,地主首領急議,揣測,蓋匪類偽裝投效而待時擄人勒贖也。夜,來人,語首領曰:贖銀五千兩,並請毀諸佃戶欠借錢穀之紙據。地主允捨三千,其餘不從。再夜,來人,攜幼兒雙履衣裳以示曰:限時後日午時,否則必縊殺之。復不從。又夜,來人,取一耳置案上,默然旁坐。地主妻涕泣,慫恿從之,啟篋檢出紙據,逐一核對,與首領共焚之,金付來人,來人於庭中呼嘯,暗處四漢出,擔銀疾行。甫過數刻,幼孫已於鄰右哭號矣,查看,幼孫雙耳全,握長繩,繩端繫原贖銀之半。會清亡,地主率先迎日軍,首領告退,家兵解散。日軍掃蕩藏匿民兵之村莊,地主每以漿果米資日軍,或諫之,白眼以向耳。夏秋交,激戰平原,民兵死逾百,鄉人收屍,一擄人家兵與首領黠婢俱在焉。越年春,地主獨子遭吊死於荒野楝樹巔,解下,衣帶露紙,紙上毛筆字,大等雞卵:負吾前義,報以不仁。人疑另一擄人家兵所為。地主日日捧紙凝視,亦笑亦啼,臥床不起。幼孫承家業,一系無援,族人蠶食其產幾盡。黠婢,佃戶某之女,未纏足,父欠兩石租穀,地主逼以抵償也。

丁亥老人說的故鄉故事:

府城一秀才,原業訓蒙,日本領台後耕讀賣卜,生一女。秀才唯一姊,姊有一子,頗聰慧,好學,秀才愛,自課之,熟論孟學庸,甥及長,常語人曰:阿舅忠恕,情猶吾父。姊夫亦腹笥便便,喜作詩作文,然不擅生產,常窘迫,秀才憐其貧,凡甥課業所需,盡供應之。甥欲渡日深造,鬻田傾囊以助,己女粧奩匱乏,嫁寒門。中日戰起,甥由日赴中,結交權貴,至國府撤台始還,登高位。時,姊夫先亡,秀才老病,婿女無力奉養,使人示意甥,冀得資金,甥漫應而終未施惠。秀才無路走投,親作一書與甥,哀哀懇求,但避嫌不言昔日之恩。甥回書,簡略數行,大意,政風嚴肅,官窮於民,勉強撐持耳,待薪水有餘當登門呈獻。秀才信之。人曰:乃甥仕路亨通,廣業產,某地若干又某地若干,皆便宜行事廉價取得,四方周知矣,君獨不知乎?秀才忿,復作一書,稍責諷之,甥無復。秀才含恨逝,婿女告貸購薄棺以殮,報喪於甥,臨葬,未見來,眾謂候之三日,以甥宜親祭扶柩送行,俗禮不可廢也,甥終不至,下葬。月餘,甥令人致贈賻儀,並傳語曰:公務纏身,誤期矣,悵甚,然,阿舅傷人顏面亦太過,頗難堪,異哉,當年區區學費,何記念久之耶?

己丑老人說的故鄉故事:

大戰結束,楊某自中國返台,立即籌組讀書會,暗中積極拉攏同志,宣傳社會主義思想。初,楊與公學校同學許李陳沈黃五人交好,直至成年皆稱莫逆,彼此或戚親或世誼,結拜,楊排行一。乃遊說入會,唯沈應之,餘仍頻往來。二二八劇變,沈無所為,楊實際參與其事,曾傷及無辜,後避居山內。一夜,楊黨約五友於溪畔廟中見面,曰:楊被賣矣,必不得安然,彼亟欲奔海外,其家小長親,但望爾等照顧,他日報恩。眾諾。越數日,傳聞楊已入牢,拷打苦毒甚。又數日,五友同時被捕,極力辯,軍官示以楊手書之供詞,供詞盡卸己責而盡誣諸友。緣地方頭人力保,復集黃金賄官,許李陳黃釋放,輕判沈。沈家人奔走營救,費金百兩,半年後出獄。五友多方探詢,則楊已於台北經商,常出入公門攬事取利,而言必頌德政府焉。五友密計,買一鄰鄉地痞為刺客,北去,斬楊一掌並斷其足筋,不忍奪其命也。楊養傷多時,復赴中國,不久,中國易幟,失楊音訊。楊有父母妻暨子三,無同胞,五友之二共濟之,見楊妻必稱大嫂,見楊父母必行子禮。如斯約十載,楊父母離世,三子皆成年。人或重申往事暗示可疑,然三子心虛,又無可證,竟置不問也。

但有小輩問疑,老人們總會實意明指:世間百千樣,歸底,生做人,該當學做人,故事要記住,將來講與後輩聽,讀冊,明情理而已,做人,不可悖天良,亦莫一隻嘴念什麼忠孝仁愛禮義廉恥,這八個字,億億人念過億億次,絕大多數攏總假話,古早人現代人,只是衫褲頭毛有差,爾等看天頂,共款的日頭照過幾百代共款的人,人心,總講一句,像天各樣月。

太陽依照季節準時上工下工,月娘牽著星星準時接替輪值,日復一日來,月復一月往,如暴漲的溪水,勤勤地移動。年華似水流,轉眼又是春風柔,風水一波波帶來紅嬰,風水一波波刷出白髮。鬢毛已白的離鄉人,無論遂意落志,總愛在新居地唱著老歌曲……孤單哪來到異鄉,不時也會念家鄉,今日又是會聽見著,喔,親像在叫我哎;叫著我,叫著我,黃昏的故鄉不時地叫我,懷念彼時故鄉的形影,月光不時照落的山河,彼平山,彼條溪水,永遠抱著咱的夢,今夜又是來夢著伊,喔,親像在等我哎……當然,唱著老詞舊曲等於唱著生活心酸,同時也聽聞了許多留學生的心酸故事,彼等被點名禁止回鄉,在異國,流著淚唱故鄉的歌,望你早歸、媽媽請你也保重、黃昏的故鄉……白雲啊,你若欲去,請你帶著我心情,送去付伊我的阿母,喔,毋當來袂記哎。

又當然,到島上各地討生活的人,也總會記得返回小鄉鎮老家。小鄉鎮年復一年變,終於,田圃俱失,街容大改,門戶小部分原樣大部分翻新,啊啊,熟眼人事皆不見,景物全然恁陌生。還有,新一批老人與新樓房一般多,新一批童少與老瓦厝一般少;還有還有,抬起頭來一眼望去,夜色月如鉤,曾經滿天掛著幾乎要滴滴滴滴下來的星星竟然集體遁逃,不曉得逃到哪個天之涯地之角;還有還有還有,以前的玩伴未知還在否,別後已經是好幾個秋,逝去的歲月不倒流,可不可以來到這裡,相對一杯酒?隨意走走看看問問吧,也許能夠追回些些舊夢。

夢遊般走著看著。真奇怪,樹下簷前都沒有乘涼的人,廟庭公園都沒有說故事的人,咦,老人小孩都沒那個閒工夫?又奇怪,行至任何街路都聽到電視劇的聲音,都聽到廣播電台賣藥的聲音,咦,電波有這麼強大的吸引力?更奇怪,看上去確實是景物新新,看下來卻有點暮氣沉沉,咦,會不會是緊密的水泥屋隔開了所有的熱鬧親和?噫,算了算了。向南向北步來步去,多半人們搖頭或頓頭反過來問東問西,問路的人實在也是可憐,待得找對故友居里時,已複誦身家七八九次,來應門的中年婦人答話略帶促狹意,好像是很努力地想要變化鄉音:請問您有什麼事兒,快說,正忙呢,您是台北人?問的人苦笑口拙:不不不,是是是,不是不是,唉唉,應該不是,攪擾啦,失禮失禮,借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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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秋

媽媽進門,兩手提著幾個紅白塑膠袋。

 

「…要來了,要準備好糧草。」

誰?誰要來了?

「不用啊,泡麵、泡牛奶就好啦。」老哥回說。

到底是誰要來?這樣招待客人好像不太好。

「哼!說甚麼?」看來媽也不同意這個提議。

不過到底是誰要來?我其實對於家裡出現客人這件事有恐懼症。

「是誰要來?」我還是忍不住跑去廚房問媽。

「颱風要來了啊。唉,我買太多冰箱放不下耶。」

於是我轉身默默走回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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