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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咖啡王子星光夜語 (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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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朵

有些時候,你站在十字路口,不知如何抉擇,不知該怎麼辦。

也有些時候,你心中充滿失望,充滿對某個人的憤怒與批判。

這些時刻都讓你不好過。

那麼,親愛的,懷著愛,用愛去選擇,用愛去對待。

願意去愛,讓你在瞬間脫離外在的徬徨困惑,回到自己內在的狀態。

這樣的你,會知道該怎麼做,會以一種柔軟的同理心去看待。

所以,親愛的,懷著愛。愛是你內在不可思議與不可限量的能量,也是一種核心,一種指引,永遠讓你知道如何去選擇,如何去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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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瓦

商店老闆正在對所有員工訓話。

「因為大環境變異,客源減少,我提供兩個方案以因應危機。一是全體減薪,降低損失;二是客戶少的部門即日起改研發新品開發客源。」老闆暗示大家走第二方案,「不過,新產品若乏人問津,後果自負,部門將遭到裁撤。」他繼續說,「這是身為管理者要做的事,還是你們有更高明的意見?」

底下人心惶惶,沒有人敢說話。

兩個員工步出會議廳,彼此關心起來。

甲問:「辛苦這麼久,你什麼時候要升副教授?」

乙說:「快了快了,只是我們系上招生不足額,你有可以介紹的親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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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肥

那是在一個叫Patmos的希臘小島上,八月份,三十七、八度的高溫,身為遊客的我跟先生在海港附近漫步,我正抱怨著天氣好熱,腳上的涼鞋好難穿,先生在考慮著午餐要吃什麼,也可能是在想剛剛看到的比基尼妹真辣。

冷不防地,一棟兩層樓的建築物撞入視線,房子是獨立的,一樓邊角交會的兩面牆只砌到膝蓋上一點的高度,矮牆以上是由橫橫豎豎的鐵條交織而成的巨型鐵窗,牆面上有零亂的塗鴉,鐵窗也顯得斑駁。

在一個四處是可愛的白色房子、連時間的流動都似乎緩慢下來的慵懶小島上,那個冷硬的鐵籠是個相當突兀的存在,頭頂上的陽光明明強烈得讓人目眩,卻彷彿怎麼樣都照不進那個角落。

鐵窗後能隱約看見零零落落的人影,走近時,我不由自主地噤聲,或許腳步放慢了也不自覺,然後我看見了靠窗坐著、看似母子的一大一小兩人。女人形容憔悴,年紀不好判斷,乍看似是二十多歲,眼角的風霜卻讓她看起來像四十幾,咖啡色的臉龐上神情木然,我與她視線交會,但我無法確定她究竟是看著我還是望著某個不為人知的遠處。

很快地,我的目光被她身邊的孩子吸引住,那是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髒兮兮的臉上掛著已乾的鼻涕,直愣愣地盯著我,顯然極少見到華人,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寫滿純真的好奇,當他發現我也在看他時,像是瞧見一整袋的糖果,深色的小臉驀地亮了起來,他用力地向我揮手,面上的歡喜幾乎要溢出來,如此純粹無瑕。

任誰在那樣的感染力之下都會有所回應,我不假思索地也笑著向他揮揮手,孩子綻開一抹更大的笑容,讓夜空裡最明亮的星光都黯然失色。

走遠後,我問服過兩年兵役的希臘籍先生:「那些是什麼人?怎麼會被關起來?」

「應該是被海岸巡防隊逮到的偷渡客,在靠近邊界的小島上滿常見的。」

「那他們會怎麼樣?」會不會被刑求?會不會被虐待?我心中掠過種種可怖的猜測。

也許是因為我聲音中透露出的關切,先生睨了我一眼。「還能怎麼樣?就是被遣返回國啊。」

不僅是那對母子,還有牢房暗處那些臉孔模糊的人影,被遣返之後會有什麼樣的遭遇,我不敢深想。

「你看得出那對母子是哪國人嗎?」我又問。

先生搖頭。「我也不確定,看膚色和五官可能是中亞或南亞一帶的人,也不知道他們躲躲藏藏跋涉了多久,可惜運氣不好,還是沒成功⋯⋯」我閉上嘴不再說話,思緒被鐵窗後的母子佔滿。

是什麼樣的艱難處境會迫使一個母親帶著那般年幼的孩子翻山過海,甚至賭上生命,試圖非法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從小過慣安逸生活的我,完全無法想像。

那個小男生,尤其讓人心疼。

我所認識的四、五歲小孩,生命中最大的難題是該買憤怒鳥的玩具還是變形金剛,會為了想吃甜甜圈不願吃飯而哭鬧不休,又怎能明白有人在同樣的年紀,會像個罪犯被監禁在牢籠中,因為偶然路過的一個異國人而雀躍不已?

男孩的笑容如此清晰地刻在腦海中,我頓時熱了眼眶,有一股想放聲哭泣的衝動。

小朋友,我不知道等在你前方的人生道路會是什麼樣子,只願命運對你仁慈一些,只願不管遇到多少波折,你都能保留住那個純淨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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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雅筑

他有著不平常的樣貌,看起來不善良、不老實,大家都不喜歡他,但不到討厭的程度。這一天,他牽著他僅有的朋友──一匹馬前往市場,他不得不賣掉他唯一的朋友,因為他必須活下去。

「大家都不喜歡你,只有我願意在你身邊,為何你還要賣掉我呢?」馬不解地問。

「我也不想這麼做,但我已經沒有食物可吃了,希望你能諒解。」他內疚地說。

「我也陪你挨餓了好多天,我也沒想過要賣掉你啊!」馬很難過。

「我很抱歉!我會替你找到一個好主人的!」他說。

他們到達市場,站立在一個蔬果攤販旁。

「這是你的馬?」小販問。

「是的,你缺一匹馬嗎?」

「不缺,我只是在想,這麼漂亮的馬怎麼會跟著你呢?」小販輕藐地說。

「我跟了我的主人很多年了,但他竟然想賣掉我!」馬沮喪地跟小販抱怨。

「你有一匹這麼漂亮的馬,應該要讓牠去選美!」小販打量著馬。

「我的馬說,牠不喜歡被人圍觀。」他撫摸著馬的鬃毛。

「那…牠會做什麼呢?」

「牠會聽我訴說心事,牠善於傾聽。」他驕傲地說。

「這樣啊,那賣掉牠不是太可惜了嗎?」

「我也是逼不得已的啊!我已經三天沒有飽餐一頓了。」他摸著凹陷的肚子。

「那…好吧!我向你買牠!」小販掏出錢包。

「真的嗎?太感謝你了!」他不停地向小販道謝,並收下那些錢,興奮地去餐館大吃一頓。

一個月後,他留下了一張紙條,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紙條上寫著,「再也沒人聽我說話了。」

原來,令人害怕的不是生存,而是無人共語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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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千

秀慧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是個秀外慧中、溫柔又體貼的好女生。她高商畢業後就到一家建設公司當助理,由於勤奮又肯學,沒多久即受老闆賞識而一路步步高升。
24歲時,秀慧嫁給戀愛多年的同校學長,兩人婚後不畏辛苦,胼手胝足一起打拚。由於秀慧善於理財,利用有限資金,標了個私會,在東湖地區買一戶房子,才買沒多久,房屋立即上漲。

老天似乎待她不薄,她連生二個女兒,都十分乖巧聽話,先生又自行創業開公司,也十分順利。人生到了三十五歲,可以說十分圓滿。

某天,她心血來潮,跑去公司想找先生一起吃午飯,到後卻發覺很不對勁,因為公司特助小姐的私人沙龍照片高掛在展示間牆上。她沒做任何反應,當下即默默的折返回家。

夜裡,趁著孩子們熟睡,秀慧找先生深談,先生不否認有了外遇,且請秀慧給她半年時間解決。半年後,秀慧問先生的決定,先生對她說,他無法抉擇,希望能維持現況。秀慧竟不吵也不鬧,理性的提出條件,最後兩人決議分手,財產各分一半,由先生扶養兩個女兒,秀慧搬離開家,但隨時可以回來看女兒。

秀慧不怨也不恨,卻發憤圖強,努力展現她過人毅力和理財工夫。她四處借錢買房,轉手後立即有豐厚收入,讓她很快致富。

如今孩子都長大成人,且都優秀又孝順,母女三人常聚會或出國旅遊。她和先生也維持著朋友關係,甚至前婆婆還一直把她當女兒看待,每逢端午佳節來台北,都會專程包她愛吃的粽子來給她。

對於秀慧的婚姻課題,我真的不知該說什麼。她的人生哲學就是,凡事不計較,退一步海濶天空。

我看她自在又自信,每天都去當義工,生活過得幸福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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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愛慈

小芬是辦公室裡的助理,是個人見人誇的開心果。學藝術的她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一大早即令人賞心悅目,並用她爽朗的聲音道早安,提振大家的精神。

出生於中醫世家的小芬,了解中藥的功效,經常帶著補湯與同仁分享,每次開會時,自製養生茶供與會人員飲用,貼心的舉動讓人倍感窩心。

她總是笑口常開,從沒見過她生氣、大聲說話的模樣。遇到有人不高興,擺著臭臉,她喜歡用無厘頭的方式——裝鬼臉、說笑話,逗對方開心,解除辦公室緊張的氣氛。

如果她一天不上班,同事就覺得怪怪的,空氣中少了催笑彈,氛圍也變肅靜,大家都覺得有氣無力的。

這麼一個受歡迎的小人物,展現無比的魅力,總是帶給人歡樂,每個人都喜歡和她交往。小芬說多一個朋友就多一分力量,人生並非處處完美,不必事事求如意,只要用正確的方法鼓勵自己,便不會有負面的想法,這樣才能快樂過日子。

每次和小芬交談,心情都是愉快的。她用笑容展開一天的序幕,用尊重和真誠傳遞愛,營造和諧的辦公氣氛,人見人愛,難怪被稱為「辦公室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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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從國中開始吧,花生奶油麵包一直是我最愛吃的麵包,子彈型的兩片麵包中間塗著厚厚的奶油,沿著麵包邊緣灑上花生粉,一看就讓我食指大動。

升上高中後,我幾乎天天都會到麵包店買花生奶油麵包當早餐,只要抓對時間,選擇麵包剛出爐的時候去買,像秋穀一樣的麵包淳香攪拌著濃郁的奶油味道,真是極品美味。

我如此愛吃花生奶油麵包,這一點是老婆一直不能理解的,有一段時間我的體重過重,老婆從不能理解變成不能坐視,只要我買花生奶油麵包,總會招來她的白眼外加一句吐槽:「看看你的肥肚好嗎?」

於是,我對花生奶油麵包的愛,只能轉入「地下化」,在老婆不知道的情形下,偶爾買來犒賞一下味蕾。

但這情形,最近卻有了很大的改變。

有一次,開車經過麵包店,老婆要我下車去買土司當隔天的早餐,但我帶回車上的不只土司,還包括我最愛的花生奶油麵包。我不但光明正大的買,還直接在車上大口咬下。

老婆反射性的瞪了我一眼,卻把她習慣性的吐槽呑了下去。

我得意洋洋說道:「妳現在不能管我吃花生奶油麵包了吧!」

因為,我現在的體重一直都控制在「目標值」內,身體也變得更健康了,我的體重不再成為老婆的「管理重點」。

要維持這種隨心而吃的快樂得付出一些努力,也就是要保持瘦身的成果。我採取的是64/66法則,也就是體重數字的目標管理。

64/66法則也沒什麼高深的學問。就是三個簡單規則。第一,每天量體重;第二,體重到66公斤就減少食量;第三,體重到64公斤就增加食量。

就是把體重維持在65公斤的目標值。

有的朋友十分驚訝:「你會不會對自己太嚴苛?」

嚴苛?怎麼會呢?嚴苛意謂著要很辛苦才能做到的事,每天執行64/66法則,都充滿趣味,像是和自己的體重玩蹺蹺板的平衡遊戲。當體重超標,我會自覺的在進食時維持六分飽的狀態,這時候,會發現食物反而更美味,因為飢餓感會催化我們對食物的感受。當體重掉到64公斤時,可以百無禁忌、愛吃什麼就吃什麼,包括我最愛的花生奶油麵包!

有人說,瘦身難,維持瘦身更難,是個「痛苦」的戰爭。我覺得,如果會覺得痛苦就不可能打敗肥胖。在瘦身大作戰中,設定目標,從小處建立樂趣,當成小遊戲,這才是維持健康體重的終極秘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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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靜川

每個人多少都會有點大小眼,只是我不大一樣。

媽媽陣痛了八小時才生下我,這麼長的等待,導致我轉錯方向,臍帶壓壞了控制左眼瞼開闔的肌肉和神經。

由於眼瞼下垂可能導致光線刺激不足、智能發展遲緩,才六個月大我就做了眼瞼上拉手術。

術後眼睛沒辦法正常閉合,髒東西常掉進眼裡,半夜哭鬧是家常便飯,外公外婆得24小時standby,免得鄰居抗議。

第一次上學,覺得好驚訝,原來大家的兩隻眼睛都差不多大,而且閉得起來——我原以為變成大人才可以!年紀小所以不覺得左眼閉不起來是什麼大代誌,只是偶爾小水腫,還覺得自己真強,可以偷瞄老師,午休時間偷偷跟同學玩剪刀石頭布,反正老師只要看到我一眼閉著就行了。

男同學常常笑我:「哈哈!大小眼!」

我這個班長頗為機車,性急又剛烈,調皮搗蛋的傢伙永遠都會被記,因而心懷怨恨;而且小時幼稚,不懂處世之道,難守中庸。

好在我神經大條,不因此自卑也不覺得被霸凌,甚至覺得自己的眼睛很酷,假裝睡覺就可以記到不少偷偷聊天、打陀螺的小笨蛋,很得意。

隨著時間流逝,我慢慢體會到其中的辛苦。維他命A、單邊眼罩之外,近視的右眼,和散光、遠視的左眼,都愈來愈嚴重,視力檢查回條永遠不缺我的名字。醫師看到我都只能做消極的處理,點點散瞳劑、熱敷三分鐘。

事實上,我的左右眼各有所長,一個看近一個看遠,讀書寫字右眼負責,觀察公車動靜由左眼站崗,只可惜少了那麼點立體感。

升上國中,以前的天真爛漫不那麼管用了。美麗的雙眼皮、五顏六色的眼瞳,同學們都竭盡心力裝飾自己的靈魂之窗,只差沒安上窗簾。我就算天性再樂觀也很難對自己說:小姐,今天左眼腫得很有魅力喔!

開始自卑,覺得上帝真可惡。喜歡的男生看上有一對夢幻雙眼的長腿妹,讓我的自信降到最低點。被同學笑的時候,我常常假裝不在乎,其實心裡痛得要死。

晚上躲在棉被裡哭,但不敢告訴爸媽,他們真的很辛苦,我不想給他們無謂的罪惡感。而且家人都很疼我,我不能因為有這隻麻煩的左眼就成天埋怨。

好在上帝終究待我不薄,給了我成熟的心靈回首過往。我發現這隻左眼並不是惡魔搗蛋或上帝失手,而是一個祝福,讓我真切感覺到家人不求回報的愛。因眼睛痛而無理取鬧時,他們總給我無盡的安慰和寬容;它讓我學會去關懷有所殘缺的人,理解他們的寂寞和痛苦。

因為它,我努力提升自己的心靈素質;因為它,我的眼界和胸懷都更開闊,畢竟這世上還有許多人經歷著更大的悲苦。

我學會感恩,學會體諒,最後,懂得欣賞自己。很少人像我擁有這樣一雙充滿個性又調皮的雙眼,我的左眼真的很有魅力,經歷了右眼未曾經歷過的壓迫,它因為這些災難顯得更有內涵。

我不再查找雙眼皮修飾的名醫,我知道它是真的閉不起來了。

它不需要任何改造,因為它很珍貴,是上帝留給我的,被愛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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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正

暮春時與幾位作家結伴去花蓮參加筆會與馬來作家交流活動。那是週五,我們搭太魯閣號火車。同行作家問我,「還做便當嗎?」

「當然啊!」

「說說看,今天的便當是什麼?」

「噢,今天,我給他帶了椒鹽牛小排、蒜炒綠白花椰、荷包蛋,烤馬鈴薯。」

「便當還可以帶這種東西?」

「當然可以啊!」

「吃太好了!」

便當也可以帶西餐!我自己是中國胃,但這一代孩子愛西餐,有時候,就換換口味,總不能天天紅燒魚、家常豆腐吧!

其實西餐比中國菜簡單,比如椒鹽牛小排。牛小排切小塊,先用蛋白、少許醬油、太白粉醃幾分鐘,入熱油大火炸一下迅速撈出來,小火爆香大把蔥屑、蒜末,倒回牛小排,撒鹽、黑胡椒快炒即成。這有點像鐵板燒的做法,蒸過當然比不上現吃,但也還不致太糟。重點是可以轉換打開便當蓋的視覺和心情,西餐對於孩子來說,經常是帶著歡樂童年記憶的。我們的上一代,念念不忘的是滷肉飯,我這一代,如我自己常懷念的是媽媽的竹筍粥、爸爸的大滷麵,而這一代孩子,記憶裡的西餐流溢著寵愛,應該是可以理解的吧。

於是我尋找更多看起來像西餐的菜。白醬圓鱈,蒸熟的馬鈴薯和鮮奶拌勻做成白醬,綠花椰汆燙,用橄欖油把圓鱈兩面煎至微酥盛起,放入洋蔥、蘑菇炒香,再放回圓鱈,加入高湯淹過食材,煮滾後加入綠花椰,小火燒一下,最後倒入白醬煮勻,撒上黑胡椒。

黑胡椒豬肋排。豬肋排切小段先用米酒、醬油、蠔油、蔥薑末、黑胡椒醃浸二十分鐘,放入電鍋,旁邊擺一些配菜,紅蘿蔔、馬鈴薯、玉米筍、四季豆、蘑菇等等,只要耐蒸的都可以放在肋排旁邊,外鍋兩杯水跳起即熟。這一道頗適合便當,不怕重複蒸。

還有義大利麵。詩人陳育虹教我的做法,絞肉炒熟,放進切塊大番茄、香菜,中小火炒到番茄軟爛了,倒入市售的茄汁義大利麵醬煮勻,再拌通心麵即成。還可以另做些肉丸子,或是炒些蝦仁、干貝、花枝拌在一起(不放絞肉),就是茄汁海鮮義大利麵了。

也做白酒海鮮義大利麵。用橄欖油把蒜末、洋蔥末炒到金黃,加白酒、一點麵湯、蛤蜊加蓋燜煮,等蛤蜊開殼了,先撈出來,再加一匙橄欖油,然後放入煮熟的通心麵、其他海鮮拌煮至熟,放回蛤蜊,撒些香料──九層塔或是羅勒、黑胡椒。坦白說,這時候我常喜歡亂加,架子上,迷迭香啦,檸檬香草啦,每次換一種,胡亂撒一點,老外吃的東西,特色不就在這些香料的瓶瓶罐罐?我記得在德國那段時間,常常陪哥哥嫂嫂去買麵包,我起初不知道他們在挑什麼:那些麵包看起來都長得一模一樣啊!圓形、硬硬的,很有嚼勁的樣子(在台灣,那就叫做「德國麵包」),卻分成那麼多種類──相異只在上面撒了什麼香料而已!

鹽呢?我在煮麵時就加在麵湯裡了,同時也加一勺橄欖油同煮,約煮十分鐘,不要煮得太軟爛。噢,至於麵,我買了各式各樣的通心麵,條狀的,蝴蝶結的,貝殼的,圓柱形的……最好小孩打開便當,每次形狀都不一樣啊!

馬鈴薯

「我同學看到我帶馬鈴薯,嘖嘖稱奇!」

「為什麼?馬鈴薯很奇怪嗎?」

「因為很少人拿它當主食啊!」

「德國的主食就是馬鈴薯。」

待在德國的那段時間,常跟著哥哥嫂嫂逛超市,那時讓我「嘖嘖稱奇」的是,那裡的米是包成一小包一小包販售,多小呢?就差不多一個馬鈴薯大小;至於馬鈴薯,則在角落一大袋一大袋堆成一座小山。

馬鈴薯是主食,可以整顆烤,可以削成條狀油炸(french fries),削成絲煎成餅狀(hash brown),炒馬鈴薯塊,還可以搗成泥──在大學餐廳吃自助餐時最常見到的,上頭澆點肉汁,當年我實在吃不慣,現在卻懷念。

馬鈴薯其實是世界第三大糧食作物(次於小麥、玉米),偶爾拿來當主食帶飯,不奇怪啊!主要是兒子真的喜歡吃馬鈴薯,我有時去Costco一買就是一大袋,週末做做西餐,剩下來一定得在它們發芽之前處理掉,用來做菜太慢了,烤了做主食吃,才不暴殄天物。我是不炸薯條的,用錫箔紙包起來丟進烤箱二百四十度烤一小時,整個烤鬆軟了,挖出來代替白飯,孩子吃得高興,但是同學們覺得他的便當很稀奇。

爸爸不講馬鈴薯,都說「洋山芋」,雖然芋頭是天南星科,馬鈴薯是茄科,不過兩者都吃塊莖部分,把馬鈴薯當成外來的山芋,倒不奇怪。我最稀奇的是,在國外念書時才知道大陸同學們管馬鈴薯叫「土豆」。土豆是咱們的花生啊,個頭差太多了吧?印象裡凡叫做「豆」的,都是圓圓小小顆粒狀的東西。

那回我們一大群留學生聚餐,把隔壁大陸同學也叫過來。我在廚房裡忙進忙出,隔壁的天才跳級生橫空跟在身邊幫忙,他說:「我們大陸學生聚餐,都是男生掌廚,女孩子聊天,玩耍,高興的時候過來指指點點!」我笑說:「你是上海人啊!」上海男人寵女人看來不假。該派給橫空什麼活呢?我把燙熟去皮的馬鈴薯、雞蛋丁拿給他搗泥拌沙拉,他說:「啊,怎麼知道我最喜歡吃土豆沙拉!」我四下張望:「哪裡有土豆?」

馬鈴薯會發芽真是件麻煩事,因此只要買了一袋馬鈴薯,那禮拜一定絞盡腦汁讓馬鈴薯頻頻上場。它可以跑跑龍套,比方用來燉肉、紅燒牛腩、咖哩雞、十錦燉蔬菜等等。它也可以獨當一面。焗烤不錯,我還常做五香滷馬鈴薯,非常簡單,去皮切大塊,切點紅蘿蔔配色,汆燙一下,然後爆香青蔥,把馬鈴薯、紅蘿蔔丟進鍋裡,加一大匙五香粉、一大匙醬油、少許鹽、白胡椒粉,水淹過作料,中小火滷十五分鐘即成。

食譜上學來一道味噌馬鈴薯。先調製味噌醬汁:味噌、糖、米酒、醬油、辣椒醬炒勻(我不寫分量是因為口味偏甜、偏鹹或偏辣,非常主觀);馬鈴薯去皮切圓片,另起鍋以橄欖油煎至兩面金黃,加四分之三杯鮮奶小火煮,快收汁時加入味噌醬汁炒勻,很下飯。

還有一道我從網路上找靈感、自己改良的咖哩馬鈴薯。馬鈴薯切厚片,玉米筍對半橫剖,四季豆去兩端、去筋後切成二點五公分短條。奶油一大匙、橄欖油三大匙入煎鍋加熱後,放入幾根糯米辣椒、幾瓣大蒜、咖哩粉三大匙,拌炒一下,把馬鈴薯片加入鍋中,少許鹽調味,讓馬鈴薯裹上奶油、香料;再放入四季豆、玉米筍,蓋上鍋蓋,改用中火煨,中間不時攪拌以免粘鍋,約十五分鐘馬鈴薯熟透,接近微焦是最好。這一道吃起來,有印度風呢!

我還在尋找更多的馬鈴薯做法,因為它太會發芽啦。網路上有一種說法,將馬鈴薯與蘋果擺在一起,放在蔭涼的地方保存,由於蘋果會釋放一種使其他蔬果老化的乙烯氣體,可以抑制馬鈴薯發芽。我真的做實驗,找來幾顆蘋果丟進那袋馬鈴薯中,訓練它們好好相處。結果是,大家都一起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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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運車廂裡人潮擁塞,一些頭髮花白的老公公與老婆婆上車後遍尋不著座位,只好手持拉環站立著,然而他們的臉上始終掛著笑容,絲毫沒有那種「現在的年輕人真不懂得敬老尊賢」的嗤之以鼻。

我起身讓座給一位看來最為年邁的老公公,老公公不斷道謝,但依然站著,轉請旁邊的老婆婆入座,老婆婆連忙對我說謝謝謝謝,阿里阿多,老公公也接連說了阿里阿多。

啊,原來是日本人,這些老公公和老婆婆應該是跟團來台灣玩的吧,看著他們有說有笑的,感覺真好。我常覺得,一個人年紀大了身體依舊硬朗,還可以到處旅行,真是一種福分;看著一張張布滿皺紋的笑容,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

幾位仔細打扮的老婆婆笑盈盈用日文聊天,其中一位戴著一頂小圓帽,腳上穿著一雙別著花朵的娃娃鞋,露出大地色的條紋襪子,很有朝氣的樣子。她們的臉上都有著細緻但不誇張的妝容,流露出一種可愛自然的氣質。

不久,他們的終點站到了,許多老公公和老婆婆從四處竄出,往車門集合,日語聲此起彼落,我才發現這一個旅行團的陣仗頗為壯觀。下車前,被讓座的老公公和老婆婆再度向我道謝,同行的旅人看見了,也紛紛朝我說阿里阿多。我不會說日文,只能猛點頭,但心裡覺得十分溫暖。這些老人家,彼此宛如家人一般,互相照應,一人受惠,就像所有人都蒙恩似的,讓我太受寵若驚了。

車門關上的那一刻,車廂內恢復一片靜默,乘客們大多沉浸在手機的頁面裡,抑或低頭假寐,先前的熱絡氣氛和那一聲聲宏亮的「阿里阿多」,恍如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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騷夏

三七步

原來我從小就愛三七步,照片裡的我總是在動物園,已經不存在的高雄西子灣動物園。不管是在老虎模糊的柵欄前、或在販賣部的樹蔭前,和一隻全身搽著紫藥水的白熊合照,也是三七步;還有一張,背景是遊客們正任意餵食大象,我手拿草帽搧風,那張照片的光感飽和,陽光想必相當毒熱,我的表情相當不耐,穿著白襯衫和吊帶牛仔短褲,還是站三七步。

相當不良的站姿,為什麼都沒有大人矯正我呢?猜想是隔代教養的緣故,當時領我逛動物園,並拍下我一組組照片的,即是我的外公外婆,我是他們的第一個孫子,記憶裡我沒有要不到的東西,就算如此我仍有發不完的脾氣,倆老捨不得打罵的政策,父母能奈我何。我常被說好醜、樣子真欠揍的三七步站姿,是我被寵上天的活化石證據。

我極愛西子灣動物園,從我家出發要先渡海,從旗后渡輪站過海到高雄鼓山,每每上船,我喜歡先溜去船尾,看著原本沉靜的渦輪,忽然催足馬力攪出滔滔白浪,就會相當興奮。船尾是機車停放區,有濃濃的油味,看完開船啟動,大人就會哄我去坐船頭的客艙,海面上不只有我們這艘交通渡輪,高雄港內各式船舶軍艦都有,但我總是會被漆成綠色的野雞船吸引,波波波的引擎聲相當響亮,這種船在高雄港橫行,行船的速度也相當快,搶載趕不上渡輪或嫌棄渡輪太慢的散客。

出了鼓山渡輪站,壽山就在旁邊,倆老總是牽著我進入一個穿山隧道,穿過去經過蔣公度假行館,往裡面走就是西子灣動物園。我到底有多愛動物園,據舅舅阿姨證實是一個星期會去至少兩趟的那種真愛。非假日時的動物園管理員總是愛聊天,有次管理員和我們祖孫聊得太投緣,竟放行我到馬來貘的展示區玩耍,很可惜沒有拍照,不然照片中的我應該還是站著三七步。

晨運

我常常踩到狗屎,真不知問題出在哪,從小就如此。我的狗屎之路,記憶的起點是人稱「大陳仔」區裡的巷子,那是從旗津中洲路通往海濱公路算近的捷徑。外公外婆出門晨運的時間都很早,我總是緊黏倆老,天色未亮,巷子內路燈和路燈間距頗長,經常都要摸黑前進。巷子內鄰居們戶戶幾乎都養狗,熟人路過不會吠,狗都認得我們的腳步聲,而牠們的狗屎也都特別認得我!一行人走過,就屬我最常踩到。搞得我走路來總是緊張兮兮,每當走近一盞路燈,就像有強迫症一樣特別抬腳檢查腳底,一路檢查個沒完。

這巷子走到盡頭是一個斜坡,你的腳步會有感覺這段柏油路面鋪得特平,這時候我就漸漸鬆懈對狗屎的警戒,因為接下來這一段的路面,會被打掃得特別乾淨,因為「蔣公廟」到了。

路過廟,都要用手拜拜,外婆這樣教我。「為什麼呢?」「安捏才有禮貌。」「為什麼咱免拿香呢?」「香讓『大陳仔』去拜就好了。」

「蔣公廟」是我們晨運停留的第一站,也是我不幸踩到狗屎時,借水洗鞋子的地方。廟裡端坐的神像著長袍,和千元大鈔上面的人一模一樣,穿著和全身掛滿金牌的媽祖或土地公不太一樣,他微笑看著海的方向,就是我等一下要去運動的海邊。

這時候外公就會和我們分開走,我和外婆穿過防風林,來到沙灘,先看著台灣海峽做簡單的體操,接下來我們會沿著沙灘跑步,往北跑到靠近旗后山海水浴場的地方,再折返跑回來。還是要小心腳步,雖然沙灘上不太會有狗屎,但是要小心海帶上來的其他各種垃圾,碎玻璃、鐵釘和針頭。

外公去哪裡了呢,外公也是在海邊,他在木麻黃防風林裡,他和很多其他的老兵,聚集幾張家裡淘汰搬來的破椅子,橫豎幾棵枯木頭搭成的桌子,他們下棋、聊天、發呆,還曾看過有別人家的爺爺帶各自的畫眉鳥比唱歌。我們都說那裡叫「老人亭」,亭是隱形的。

我要去尿尿

「我要去尿尿。」我說。

這個不用報告吧,辦公室的同僚朝著我疑惑著,的確,又不是去哪裡呀,習慣用語卻像是琥珀封存著小蟻,五、六歲時的我要上廁所,總必須和大人報備一下。倒不是要人陪,而是真的要去屋外,不管大小總要一陣子才會回來。

我家的屎窟離主屋頗遠,一條溝排放到不遠的潟湖裡。廁所門上總是停著蜻蜓和豆娘,一屁股蹲下,如果你有勇氣往坑底下望,無需擔心有蛆蠕動,蹲海邊的茅坑,要小心的是吃屎蟳,看得見或看不見的暗處可能就伏著一隻,張牙舞爪的蟹螯在下體附近揮舞,管你是男是女,有沒有雞雞,壓力都頗大。外婆說:「你哪不小心被這種蟳仔夾到,是要到打雷才會鬆手。」

「我要去尿尿。」看外婆翻身,我順勢想把她搖醒。

「我會怕,我不敢去後面吶……我不想用尿桶,我已經快上小學了。」我說。

外婆輕拍我要我等一下,說再讓她睏一下就好,就陪我去。只是不消多久,就會傳來她沉沉的打呼聲。

再也忍不住了,這時我就會掀開她的上衣,鑽近她吸她的奶頭,用門牙抵住用力啾下去。

「死囡仔呀!」外婆總是尖叫地撥開我的腦袋。

「知影用尿桶會歹勢,吸阿嬤奶仔就不驚見笑!」

我和外婆感情極好,夜半醒來,不見她人影,就會換我大鬧。有時她只是去如廁,我也會哭半天,把家裡的其他人吵醒。因為我和外婆約定到哪都要讓我跟,去運動、去廚房,我都要一起,某次我不知道哪撿到一截綁包裹用的紅色尼龍繩,我先藏在口袋,趁她睡去,我把自己的腳和她的腳綁在一起,她翻身一牽動繩子,我就會有感覺,我對我的小聰明相當得意,只是當日半夜,暗濛濛中一人起身,兩人三腳從床摔下,慘狀可想而知。

捕鳥

陷阱很簡單,把雞籠子拿出來,籠門用竹筷子頂住,筷子底部插在土裡,竹筷子身上綁透明的釣線,外公要我把線頭握在手裡然後把線放長,「要放多長呢?」我抬頭問他。能放多長就放多長,外公示意要我躲在籬笆後面。然後就是等,等那隻我們祖孫都想要抓的畫眉,等牠鑽進雞籠子裡吃我們放的餌,鳥一進籠,手上的尼龍繩用力一扯,拉倒筷子,籠門就會刷一聲關上。

我耐不住久候,人在籬笆後蹲沒十分鐘就興趣索然地走掉了,可以說完全無法託付。外公也不是閒閒沒事之人,只有偶爾去巡巡,這漫不經心的陷阱放了好多星期,我甚至忘記。

我一直很羨慕外公的幾個老鄉朋友,早上晨運到老人亭總會拎著鳥籠,鳥籠會用藍布蓋著,「裡面是什麼我可以看一下嗎?」我總是好奇地探問,但換來的總是冷冷的拒絕,畫眉很膽小,飼主通常不太給看,所以我常想如果我們家也養一隻那該有多好。

我們完全想不到最後真能抓到,就是那隻有著白眼線的畫眉,猜測是有人養,不小心讓牠飛出來的,也才會大膽進籠吃餌喝水,外公剛好撞見,快手快腳地把尼龍線使勁一扯,開始了我們家的鳥緣。

畫眉當然不能養在雞籠子裡,要拎出去炫耀的,怎麼可以隨便,外公騎腳踏車載著我特地搭船過海去了一趟高雄,我們到鼓山的鳥店,買了漂亮的籠子、棲木,陶瓷材質的鳥用食器,還是仿清青花瓷概念,多年後當我會認字,我發現食器底部還會很假掰地寫著「道光年製」。

畫眉果然難相處,只要人太靠近就啪搭啪在籠子裡亂跳,很焦慮的樣子,距離出門遛鳥的理想,外公說咱得多給牠一點時間。

「不是明天,就是後天囉,不然就是大後天或者是大大後天,明天的後天的大後天,你數得出來是哪一天嗎?也有可能像我等著回大陸這麼久,時間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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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卡

一座橋,圍繞它說話的

僅僅是黑暗

但說的從來不是工人的歷史

冷冷的鋼筋

包覆著磚與混凝土

用這樣姿態

保持沉默

永遠彎著腰

尋找著人類歷史被隱沒的一半

繼承著一條

不輕易改道

我們現在的河流

彎過富人的安全之所

工廠與農舍,一座橋

看起來就是空掉的腹腔

任著飢餓之聲

沖刷而過

不能送走的只有自我

任意讓周圍的樹枝

或是花朵庇護著

最沉靜的部分

沒有影子需要在這裡退縮

憂鬱中混入憂鬱

不安世界中忠誠的硬骨

被磨成礫石,或是更細柔

在一只沙漏

流進過去與未來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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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鴻

兩隻成燕以及正接受飛行訓練的五隻幼燕,依舊在黃昏時刻飛回,在家屋前的騎樓簷頂盤旋不去。牠們齊齊低飛,徘徊,屢屢想抵達已消失的巢,最後陸續歇停在不遠處的店招邊沿,僅餘一隻成燕仍不放棄,堅定環飛在同個軌道,仿若一段跳針的旋律。

過了半晌,在空茫中不懈尋覓的這隻成燕開始低鳴,聲音破碎,已不似往日的短促尖利;飛行曲線也頓失優美弧度,陡高陡低,彷彿有什麼正在牠內心劇烈震動,再無法駕馭自己,於焉,暗灰身形只能在半空中失序潦草地畫掠,像顆憤怒極了卻不知該擲往何處的石頭。

巢,是在三天前不見的。

三天前的窩巢內,猶孤伶伶存留著一隻幼燕,餘皆已大清早跟隨成燕至巢外進行飛行與捕食訓練,期間會有兩次歸返,一次是日頭炙焰的正午時刻,另次則在雲影淡薄的日落黃昏。留待巢內的幼燕羽翼其實已豐,但似乎對飛行仍感到惶恐,不時可見牠在目送手足離去後幾番想嘗試跟著躍出,但終究,是顫巍巍立在巢沿,謹慎且吃力地揮動翅翼,彷彿翅上正負載著什麼珍貴而沉重的物事,不能使之掉落。

然而翌日清晨,巢卻消失了;燕子們也不知去向。原本掛懸燕巢的一隅被清卸得片「土」不留,回復成原初的紅磚平面;下邊簷柱則好似被刷洗過地在日照下閃耀著新穎的光澤;至於簷柱底下,一層又一層積澱的鳥穢業已除盡,僅寥寥殘存幾點白色印記,頑強地侵入石磚深處,不肯離去。

巢,顯然是被刻意卸除的。

一想及此,幾乎就能確定拆巢者是隔鄰的叔叔。對他而言,鳥穢是髒汙的來源,是視覺的侵擾。

其實,燕子借居的時日將盡,月底前便會遷徙南飛;其實,每隔一段時日我和母親便會清理鳥穢充做花肥;其實,燕子最信任人類且以蚊蠅為食,是最能協助居家的環境整潔;其實……其實這些在網路上查詢的資訊,傳統與固執的叔叔並不會知情,而我也選擇沉默,什麼也沒有告訴他。

和叔叔這般地沉默以對,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從小,叔叔便對我的陰柔行止冷眼看待,時日一久我也不知如何與之親近,疏離感遂經年累月鑿成一道溝隙橫亙在我們之間,我知曉它的存在,卻從未跨越,因認定它已是最穩妥的一種連繫形式,能將彼此區隔在各自世界,互不攪擾;縱算見面,也僅是維持最低的人倫應答。

突然間,我覺得自己似乎才是那毀窩拆巢的人。燕巢懸架在兩戶之間,猶如夾存在我和叔叔的人倫溝隙之間,而我早已隱約感到不安,卻仍抱持僥倖,以為如常保持沉默,萬事便會太平。

我感到有點懊悔,傷心,卻只能在腦中不停迸想,如果,如果我和叔叔的關係不是如此淡漠;如果我不去在意那些判定失格的輕蔑眼神;而又如果,我能有勇氣先行打破沉默,仔細與叔叔說明燕子習性,去維護燕子們的居留權益,那麼,牠們的命運會不會有所不同?

黃昏離去了,龐然的暗夜在轉瞬間就已抵達,那群尋巢的燕子終究往不遠處的田野林間飛去,在這條受迫而岔生出來的流離路線當中,我看見有隻燕子飛行得特別緩慢,我揣想應是那隻慢飛的幼燕,牠定是在慌亂的勢態下縱身離巢而驚恐地學會飛行。

想到這裡,我似乎就能夠感受到萬物之間的休戚與共,卻也因此更感慚愧。失巢而尋巢的燕子們彷彿遞來一則隱喻,意味深長地要告訴我:身為優勢的人類,在人性中使我們艱難面對的,竟也不自覺隱沒其餘珍貴的,譬如憐憫,譬如正義的實踐。我們總錯認自身才是影響所及,才是那個收納所有痛楚的一枚最疼痛可憐的傷口,但卻不知若忘了抵禦,忘了發聲,忘了跨越,忘了我們也只是拼貼在世界中那些息息相關的背景之一,那麼,世界便會跟著漠然地倒返過來,以我們的艱難做為核心,在承受與扭曲之際,同時蝴蝶效應般地啟動不遠處,遠處,更遠處的諸多殘酷,然而這些我們終將不會發覺,不會聞問,也不及應援。

最終,這盈滿萬物的生態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某處,在某刻,遭受無止盡的崩損,縱使,它看似微不足道得猶如一座巢的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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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嘉琪

身陷紅色絲絨座椅,全神貫注,任由脫序的劇情將我們的情緒拋擲旋轉,如遊樂園的雲霄飛車。忍住呻吟尖叫。又或者,深埋心底的念頭突然被召喚出來,瞬間茁壯,同時另一個念頭墜入萬劫不復之地。無聲的屠戮與重生。在這裡,我們是被允許的、無所不在的旁觀者。在這裡,全然的黑暗裡,肉體安全寂靜,精神卻是高分貝的危險。

某個時間點以後,屬於我,屬於我們的聖地,日漸失守。

當男主角猛然吻上已婚的女主角,雙雙倒地纏綿親熱之時,更接近眼前的激情,是一隻香味四溢的烤雞。那香味極其霸道,逐排虜獲我們暫時遺忘的嗅覺,要我們分心,要我們充滿欲望。女人不知何時已戴上塑膠手套,粗暴一撕,多情的雞腿即刻奔跑至男人嘴裡。此時螢幕上開始了激烈性愛,重要場景。男人卻來回啃著腿與骨,咀嚼聲,肉欲橫陳。就在我們分心於螢幕前的飲食男女時,電影戛然而止。我遺失了劇情的線索。

又或者在地下室,小小放映廳,局促的座椅,前後排剛好就是隔著一顆頭。頭抵著螢幕,永恆的暗角。當女主角在泛靈的森林裡終於精神崩潰,舉起斧頭,使力往丈夫身上一砍。生死追逐隨之展開。飛出螢幕的,是一顆頭。這顆頭在害怕的時候往左傾,靠向另一顆頭。兩顆懸在座椅上的頭,鬼鬼祟祟,密謀著什麼。我的怒火瞬間點燃,將手伸進隨身的包包內,緊緊握住一隻筆。想像那隻筆,紅色的墨水滲出,染紅我的手掌。包包裡血流成河。一回神,卻只看見丈夫滿身傷痕,蹣跚走出森林,發狂的女主角不見蹤跡。再度錯失關鍵情節。

經常是一部藝術電影,翻譯成煽情片名,在深夜的二輪戲院。限制級的誘惑,吸引終日徘徊鬧區的老男子。以道德預測劇情走向,以裸露的程度來判斷是否值回票價。座椅大多是空的,卻總是有人坐得離你愈來愈近,刺探你心中黑暗的情結。畫面中,男人女人裸著,只是不斷對話,一場精神的辯證忽焉開展。鼾聲四起,埋伏椅子下的腿舉起,抵住我的座椅。一隻手,沿著敘事線爬上大腿。我被迫換了個位置。

在這裡,禁帶外食的規定被解除。在這裡,老戲院的寬敞格局已不復在。在這裡,藝術和色情並無太大分別。在這裡,戲散燈亮後,曾經我低迴不已。如今,不等幕散,倉促逃離。在這裡,在這台上與台下都感官的電影院,再也無法找到一個旁觀者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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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政達

屏東民族路夜市,有幾家賣刈包的攤位,有一家原本是賣糕餅的店,通常會在下午時段賣刈包,一疊蒸籠裡放著蒸熟的肉,通常是不肥也不瘦,數量也不多,如果來晚了,那就改天請早。

這個兒子其實也不太記得這家刈包的時段,想吃刈包,他就會去碰碰運氣,有一次真的撲了空,摸摸鼻子,順便摸摸店外的小狗,就這樣回去老家。他老家在屏東,離民族路夜市不遠,所以就他記憶所及,最早也是爸爸和他來吃刈包的。爸爸就喜歡夜市裡的那股味道,還有那家的刈包,從蒸籠裡端出來的新鮮肉感,搭配著兩片刈包濃厚的麵香。

有一個祕密,兒子絕口不提。他回屏東老家,如果不繞過去買幾個刈包回家,就沒有回家的感覺。那家的刈包有他獨家的回憶,讀高中時,他叛逆地頂撞爸爸,爸爸氣得甩了他一個耳光,父子整整一個禮拜不說話。後來卻是爸爸先跟他和解,他放學回家,桌上就擺著幾個刈包,還是熱騰騰的,好像剛從夜市小心翼翼地捧了回來,爸爸跟他說:「來吃刈包,吃了就割不開。」他一愣,做商人的爸竟跟他吐出了一句詩般的語句。刈包就是割包,但有些東西注定割不開,譬如父子。

成長這回事,其實就是他有很長的時間,一直回想他和爸爸的那場衝突,原本他只記得爸爸打他耳光時,那陣灼熱感,但慢慢的,細節一再地溫習,他想起大考前和同學騎車去海灘夜遊,過了午夜才姍姍返家的往事,一回去就見爸爸悶坐在客廳,問他上哪裡,他頂了一句:「不用你管。」越想他就越覺得歉疚,但事過境遷,沒有人有必要,也不願再提起這件事。現在,他總是要買那家的刈包回家,看爸爸心滿意足地咬下一口刈包,代表著青春期的他,一句沉默的歉意。

他一直希望那家糕餅店繼續賣著刈包,在人潮洶湧的夜市邊,刈包繼續見證著人世間的分割和離合,割開的麵皮緊緊包裹著蒸肉、花生粉和香菜,他很希望人和人間也這樣緊緊結合。那年,他考上大學,和他初戀的情人走到了夜市,他們各自買了一個刈包,也各自咬了一口,其實他們也不算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戀情,知道畢業後這一別也許就是天涯陌路了,他幽幽想起爸爸講過的那句話,囁嚅說道:「吃了刈包,但吃了就割不開了。」那個女生看著他,點頭。

前事休表,差點忘記提起後來的事。他回屏東老家,順帶買了刈包,他老婆走上來幫他提著塑膠袋,總以為,老公仍牽掛著他們很久以前共同經歷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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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台翔

她參加一個為期兩天的游泳訓練課程,參與的學員都是游自由式的老手。第一天下午,多了一位先生,戴著黃色的帽子,她暗地裡稱他為黃帽子先生;第二天又多了一位小學六年級的小妹妹。小妹妹是游泳校隊,速度快,姿勢又優雅,簡直就像是一條小魚,美得不得了。

下午四點多,兩天的課程即將結束,她正準備照著教練的要求游出去的時候,赫然發現小妹妹竟然「窩在」黃帽子先生的懷裡;他從後面攔腰抱住小妹妹,小傢伙的手、腳、身體縮成一團,兩個人都面向她。

怎麼會這樣?據她所了解,在這之前,他們並不認識,而且,由小妹妹非常不自在的表情看來是遇到麻煩了,不知道怎麼處理,也不知道如何脫困。她趕緊過去跟小女孩說:「我們到那邊。」小傢伙像是溺水中的人抓到了浮木,立刻跟著她走。到了泳池的另一邊,她只說了一句:「不要隨便讓別人抱妳!」就又回到課程中,跟著教練的要求練習。

在回家的路上,想到當時雖然把他們拉開,或許擋住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是,她只顧著繼續上課,並沒有進一步地處理,像是嚴正地跟黃帽子先生談這件事,而懊惱不已。

不過想到如果把那當做結束,她當然可以繼續懊惱、自責,但是,如果把那當做開始,想清楚事情是怎麼一回事,接下來我們這些當大人的應該怎麼做、可以怎麼做,她就不必停留在那懊惱之中了。

於是,先把她所了解的整件事寫下來,在最短的時間內,讓游泳班的教練知道這件事,透過他跟孩子的爸媽聯絡上,看看他們準備怎麼處理。當她往這樣的方向,想了一個粗略的大概之後,人就平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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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麗華

最近身體頻頻痠痛,好同學特地帶我去體驗視障按摩,它的據點位在火車站的大廳,為人來人往的旅客提供簡短卻能減緩疲憊的按摩服務。同學熟識這位按摩師,專程為我預約一個小時的全身按摩。
按摩師個子嬌小,長相清秀,看不出來將近六十歲了。當我趴在躺椅上,她輕聲詢問:「這樣的力道可以嗎?」

接著用有力的雙手,為我找到身體僵硬的地方,專注地從肩膀的緊縮開始按摩。她從指縫中釋放出許多活躍的精靈,讓我身上的細胞都跟著活絡起來。

她訴說自己在這個行業有三十幾年了,從飯店的特約客人開始入行,接著自己在台北的巷弄裡,開了和先生一起經營的按摩院。她說:「我很感恩,在二十歲以後才知道自己是個殘障,因為視力漸漸變弱,我在學校學到了按摩的基本技巧,能夠做到現在的火候,都是從客人身上學來的,我遇見很棒的客人,他們知識水準高,事業有成,為他們疏解身體的壓力,從中我也擴展了自己的視野。」

為客人按摩的過程中,她感受到客人身體有些異樣的特徵,也會主動提醒客人要去醫院做健檢,畢竟按摩不是醫療。她的母親年輕時因癌症往生,讓她更珍惜健康的重要。

她說:「現在的我眼睛完全看不見了,但是我更重視健康,每周只工作兩天,生活對我來說:善待自己,吃得簡單就夠了。我每天一定會和先生泡個下午茶,藉此讓身心靈都達到放鬆,而且兩人一起去體育場快走。先生視力比我好,他現在變成我的眼睛,我們的生活就像連體嬰一樣,寸步不離。」

她的手勁有力,按壓我的頭部,問著:「妳很晚睡喔,常用腦,頭部很緊繃。像我現在已經懂得放慢腳步了,因為我太勞累,我的眼睛會越來越糟,所以我每天都過得自在開心也很滿足。唯一的女兒大學畢業了,都不用我們操心。」

視障按摩師在一個小時裡放鬆了我的身體,讓我看見了美麗的春天,她用感恩心去面對黑暗的人生,也以歡喜心點亮了生命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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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正

牧羊女Erin住在印尼爪哇島的一座山坡下,天氣晴朗時,她一早就趕著羊群上山,找一方豐美的草地,放羊吃草。
羊很多,不過不必擔心,牧羊犬Carlos很機靈,懂得來來回回替Erin顧好羊群。Erin自己則選了一處不遠不近的石頭堆,放下隨身背包、屈膝坐下,拿出一本讀到一半的書。

書名是《我們》(Our Stories),台灣作家顧玉玲寫的,馬來西亞SIRD出版社翻譯成英文,描述東南亞幫傭在台灣的故事。Erin看不懂中文,但是英文很好,看得津津有味,時而發噱,時而嘆息。

一陣山風吹來,啪啦啪啦翻動書頁,羊兒咩咩,Carlos吠了幾聲。Erin一邊整理被風吹亂了的頭巾,一邊想起當年在台灣的種種。她低頭從袋子裡拿出平板電腦,滴滴答答寫了起來。

藉由參與掌握這座島嶼

Erin工作的地點,在台北盆地邊緣的大型社區,社區裡都是獨棟的豪宅。老人家需要Erin全天候的照顧,而雇主家人人都忙,沒人可以頂替,所以Erin全年無休。不過不能休假的星期天,雇主會另外給她五百多塊錢台幣的加班費。四個星期天的加班費,加上15840元的月薪,的確比Erin在印尼鄉下賺得多。

Erin每天下午把老人家搬上輪椅,推著老人家在社區走動曬太陽時,會見到很多來自印尼的同鄉,她們都是遠道而來的幫傭,照顧社區裡眾多的老人、病人。每個台灣的老人和病人,都有不同的過往和不同的病情,幫傭們也是。

他鄉遇老鄉,總是格外親切,一群印尼幫傭嘻嘻哈哈嘰嘰喳喳講個不停,老人病人則多半安靜。少數還能言語的老人病人,則和幫傭們打成一片,格外開心,好像自己突然多出很多個孫女似的。幫傭們出來放風聊天,通常不會特別強調自己的辛苦,因為大家都很辛苦,話題多半繞著哪個雇主又做了什麼可笑的事,或者最近印尼演藝圈的八卦。不過前一陣子印尼大選,大家倒是討論得很起勁。印尼大選允許海外通訊投票,最後木匠之子佐科威(Joko Widodo)擊敗軍方出身的傳統政治人物,當選總統,大家都很滿意,對自己的國家很有信心。

Erin不那麼熱中聊天,總是靜靜聽,跟著笑。不過回家將老人家安頓好之後,她會打開她的平板電腦,上網東看看西看看。電腦看累了,就看書。看書常常給她靈感,靈感一來,就再打開電腦,滴滴答答隨便寫點什麼,有時也把同鄉的有趣故事寫下來。

有天Erin從朋友的臉書上看到第一屆移民工文學獎的消息,台灣辦的,針對移民移工的,可以用印尼文來寫。Erin來台灣兩年了,雖然生活圈被局限在這個社區,但是藉由同鄉、藉由閱讀、藉由書寫、藉由她的想像,她很能掌握這座島嶼。她把同鄉講的故事,搭配網路的資料,加上自己的想像,寫了一個台灣家庭的故事。故事的主軸,是一個唐氏症的台灣大男孩與家中老狗Carlos的深厚情誼,故事裡也有一個印尼幫傭的角色,是故事的敘述者,不過角色不吃重。

一邊放羊一邊寫作

Erin的作品〈業豐和CARLOS的故事〉得獎,Erin好高興。一方面固然是因為有相當於一個月薪水的獎金,另一方面,也是自己的作品受到肯定。社區裡的同鄉們知道之後,也紛紛向Erin道賀。尤其雇主家中真的養了一隻狗的同鄉大姊Cinta Yara,更是與有榮焉。

為了在頒獎典禮之前先錄一段得獎者的影片,文學獎工作小組預先和Erin約了時間,到她住的社區拍攝。

上班時間,社區很安靜。我們一群人到了Erin家樓下,請她趁著阿公睡覺的空檔出來接受訪問。和一般幫傭不同,來台灣兩年的Erin中文不行,但是英文流利,我猜測她至少大學畢業。問她大學主修什麼?Erin說,她只有念完高中,英文是到台灣跟雇主學的。

Erin兩年沒有休過一天假,但是她再三強調雇主對她很好。雖然我可以理解雇主的不得已,也相信Erin真的覺得雇主對她很好,但是心裡當然不能同意。Erin的小說描述了一段台灣人與寵物的溫馨故事,對於移工在台處境,毫無一字一句控訴,不過我卻在故事裡讀到了外籍幫傭在主人家中的位置——比得上一條狗嗎?

幸虧身體的禁錮,並沒有禁錮Erin的心靈,即使不能出門,她仍能閱讀和寫作。Erin身穿全套穆斯林服裝,真切地說:「閱讀和寫作讓她自由。」

相較於其他自傳式的作品,Erin虛擬的故事有一份淡然,但是細節又描寫得那麼真切,讓我幾乎以為是真的。我問她,未來想做什麼?她說家鄉在山上,她已經買了很多羊,回去養羊照顧孩子。我想像著那童話般的美麗畫面說:「你可以一邊放羊一邊繼續寫作唷!」她笑著搖手。

後來在FB上,Erin說她認真考慮了我的建議。我嘴角上揚地想像著Erin回到印尼,在山坡上一邊放羊一邊寫作的模樣,最好還能養一隻叫作Carlos的牧羊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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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朵

快樂的人生,來自於各方面的平衡。

 

內在與外在的平衡。

心靈與身體的平衡。

精神與物質的平衡。

所以,親愛的,你的外在拓展得多遠,內在就該探索得多深。

你有多麼愛惜自己的身體,就該多麼照顧自己的心靈。

那麼,因為平衡的緣故,當你的精神世界很美好的時候,你的物質生活也將很豐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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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依婷

「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本來就是徒勞無功的。」在幾年之後,不知為何對電影殘存的印象,就只有沈佳宜的這句對白了。

 

專科筆試之前,我跟的主治醫師,是個天真到有點沒現實感的傢伙。有天,他收了個有躁鬱症病史和失智,但當下並沒有什麼精神症狀的七十三歲阿嬤來住院。

主治醫師說:「她的藥物太多太複雜了,我們來想想辦法。」

的確,阿嬤看了心臟腸胃腎臟風濕神內皮膚眼科精神科,從裡到外吃的擦的藥加起來二十餘種,每天吃進去的藥恐怕超過三四十顆。於是我們找了藥師過來,逐條檢視藥物交互作用,進行了一些藥物簡化,確認阿嬤沒特別不舒服後,在出院前,我們製作一張便簽,請家屬帶給他科門診醫師做參考。

本來這種撈過界的事情,應該也沒什麼人想做吧。不過看主治醫師擇善固執的樣子,我和藥師也就配合著,完成了這些事。

三天前,我接到急診照會,一看名字,是這個阿嬤,但這次陪阿嬤來的家屬,並不是上次住院陪同的那個女兒。我點開門診記錄,發現阿嬤換了主治醫師,心裡大概就有譜了。果不其然,家屬表示阿嬤出院後狀況不佳,陸續又到腸胃科和神內短期住院,雖說檢查沒什麼大毛病,但總之十分焦慮,一直抱怨身體不舒服。

家屬:「我們不看某醫師了,他都不開原本的藥給我們!」「他說吃那些藥太多了,會相衝,可是那些藥都是專科醫師開出來的,絕對沒問題。」

我心下一陣尷尬,不過一想自己又沒做錯事,吸一口氣,昂然道:「你們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因為阿嬤上次住院就是我照顧的。」

家屬面面相覷了幾秒,我打破僵局,「總之,我幫你們聯絡他現在看的門診醫師吧。」

這時,阿嬤突然從病床上伸手抓住我,眼睛水汪汪地盯著我看:「我要到你那裡住院,你上次照顧我的時候,我頭痛都好了!」

在離開急診的路上,我默默地咀嚼著,心情有些複雜。

或許對的事情,不一定行得通;或許和病人及家屬的溝通技巧,仍有待加強;或許,精神科醫師,真的不該撈過界自找麻煩的。

但,人與人交會過後,總還是留下了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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