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品宏
老同學阿三對我說:「我們讀書時的夜市已經不存在了。」
這話聽起來傷悲,但其實也就是件穿錯衣服的小事。期末他跟另一位同學J,忙完研究所報告打算重溫舊夢,於是倆人穿著短褲,趿藍白拖啪躂啪躂地走到大學旁的夜市,結果才走進人群就覺得自己格格不入:身旁盡是粉黛濃施、衣著入時的正妹,即使是打扮最隨意的男大生,也身著潮T腳踩球鞋。
「只有我們倆穿著吊嘎短褲藍白拖,」阿三語帶感慨地說:「像是出門倒垃圾的阿伯。」
但說起來,我們還真的會趁著倒垃圾的時候逛夜市呢!
還住在大學宿舍的日子,每晚10點半廣播聲響,我們穿著短褲藍白拖,手拎數包垃圾下樓,準確投進反覆不停壓縮碾擠,偶爾會迸出爆裂聲及腐敗臭味的垃圾車廂,然後轉向宿舍後門,踏出一步即是著名夜市。
夜市人多,但再多也都是同間大學的同學,走沒兩步就撞見同班同學、社團朋友,偶爾會瞄到某個一起上課的外系女孩,巧笑倩兮款步姍姍地錯身而過,手上拎著一包鹹酥雞臭豆腐,同樣身穿短褲加拖鞋。
離宿舍太近的夜市,會催眠眾人洗淨鉛華,坦然面對自己與他人的食欲。
就這樣,我們穿著藍白拖走四方,一步一腳印,從夜市頭走到夜市尾,每個攤子前都留下藍白拖足跡,用腳跟胃記錄夜市流轉與四年光陰,並就此走出一條覓食路線。混得久了,偶爾還要薪火相傳,提醒那些新來報到的菜鳥學弟妹,A攤真材實料而B攤華而不實,一巷的鹹酥雞比不上二巷的臭豆腐,甲家滷味名聲雖大但其實及不上乙家,好讓這一張美食地圖代代相傳。
那時候還曾想過,日後同學會不妨就辦在這條街上,路口正中央擺張大圓桌,眾人各自散開買小吃,約定時間,上菜!
當然了,會這樣動心起念,也是由於畢業日期將近之故。真到了畢業之後,大家都忙著開創新生活,沒人提起懷舊同學會的事,卻也沒料到幾年內,原本只賣吃食的夜市,忽然多了一批專賣流行服飾的攤販,生意興隆,於是濃妝辣妹接力進駐,過沒多久就聽說有幾家小吃店搬家,空址由新的服飾店頂下,重複幾次循環之後,熟悉的店家逐漸凋零,吃東西的饕客變少,為了衣服飾品皮包而來的買家倒愈來愈多。
我們的夜市,如今成為別人的伸展台,短褲藍白拖終究敵不過迷你裙高跟鞋,唯有黯然退場。
最後我問阿三:「那現在的住宿生都吃些什麼?」
阿三說:「不曉得,但好幾群穿短褲拖鞋的大學生騎車離開,看來也是要去夜市。」
藍白拖夜市依舊存在,只是不再屬於我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