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如
當信任離開的時候
「就算要我做個不守信用的王八蛋，我也不能冒失去小孩的風險！」
她坐在會議桌對面，手上抱著兩歲的兒子，那副堅決的眼神和不容商量的口氣，讓律師嘆口氣直搖頭，但又拿她沒辦法。
我很瞭解她的不安全感。
其實，始作俑者也是他們，而這一切，都要從幾個月前的那個事件說起。
＊＊＊
坐在她腿上的兩歲兒子，是娘家的媽媽帶大的。
她也承認自己的私心，當初兒子出生時，她藉著在娘家坐月子之便，結束產假上班後，就把兒子留給了媽媽，這樣帶著帶著，不知不覺過了兩年，兒子自然跟外婆要親得多。
一開始婆家也不介意，有人幫忙帶孫子，落得一身輕也沒有什麼不好。反正到了週末，兒子、媳婦還是會把孫子帶回婆家，讓爺爺、奶奶享受短暫的天倫之樂。
要不是她和他之間出現了裂痕，日子或許可以相安無事地好好過下去。
「為什麼老是會有女人傳一些奇奇怪怪的訊息給你？結了婚的男人，可以這樣跟人家搞曖昧嗎？」
這不是她第一次跟丈夫溝通了。為什麼他對送上門來的一些蜘蛛精、白骨精就不能斷然拒絕，要這樣讓她一顆猜疑心總是放不下呢？
「我就跟你說，那些都是同事，愛開玩笑，你幹嘛疑心病那麼重？大方一點嘛！」男人的一貫伎倆，打迷糊仗裝輕鬆。
「那為什麼你跟朋友出去時，我打電話給你，你常常都不接也不回，有時還關機。都結婚了，應該有點責任感吧！」這不是夫妻間最起碼的尊重嗎？
「那是我和我死黨之間的Men’s talk時間，你那樣奪命連環call，我多沒面子啊！就算結婚了也應該有自己的私人空間，不是嗎？」
為什麼她就不需要私人的空間？不管他解釋幾遍，她就是沒辦法理解。
這場爭執只是導火線，打從結婚以來，兩人就時常為了他還跟婚前一樣過著單身漢似的生活，而大小衝突不斷，所以她決定使出殺手鐗──離家出走，逼他把Line上的曖昧女人全部刪除，再來娘家接她。
只是等了好幾天，來的卻是想念孫子的婆婆，她不好意思拒絕，就讓婆婆把孫子帶回婆家去玩。
出乎意料的是，她被算計了，兒子回到奶奶家後，丈夫居然捎來要離婚的訊息！婆婆來接小孩時，竟然不動聲色，讓她完全沒有防備。
接下來的百般周旋，他們都不願意再交出兒子，也不讓她再見兒子，坦白說，真的有點做過頭了。
詢問律師的結果，她決定聲請暫時處分。
在家事的離婚事件中，這種情形很常見。雙方關係破裂時，小孩如果由其中一方照顧，對方在無法強行帶走的情況下，只能聲請暫時處分，暫定小孩的生活照顧狀態，再慢慢打離婚及監護權的訴訟。若是遇到不痛不癢的家事法官，再三調解及改訂庭期之下，其中一方幾個月看不到小孩也是常有的事。因此，很多人遇到離婚訴訟時，在網路上爬文，道聽塗說，就採取這種不成文的「先搶先贏」原則。
幸好，暫時處分開庭那天，在法官的曉諭之下，對方心知理虧，同意暫由女方一週照顧四天後，再交由男方照顧三天，然後以此類推，直到訴訟終結為止。
只是，事情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
＊＊＊
「麻煩大律師，可否聯絡您的當事人，今天該是女方將未成年子女交付到男方的日子，可是我們當事人等不到女方，打電話給她，她也不接。」
沒想到，到了第五天，我們卻接到了對方律師的電話催促。
本來我們以為只是聯絡上的問題，但是大律師一打她手機才響沒兩聲，她就接了。
「請律師轉達對方，要看小孩去我娘家看，小孩不能帶走。」
她的口氣帶著防備，任憑大律師怎麼勸也勸不聽。
拖了好幾個星期，眼看對方都要翻臉了，再不交出小孩，擔心對方去跟法官告狀，大律師只好約她當面討論，看能不能說動她履行調解時的承諾。
「我不同意！反正他們要看小孩，只能來我娘家看。」
眼前，她和大律師已經聊了快二十分鐘，她還是不肯鬆口，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
「依民法新修正的規定，法官裁定監護權時，應審酌『父母之一方是否有妨礙他方對未成年子女權利義務行使負擔之行為』，即『善意父母條款』。依你目前的狀況，因為小孩一直都是你母親在照顧的，對你爭取小孩的監護權其實很有利，別把一手好牌給打輸了。」
大律師嘗試從她的角度來說服她。
「律師，你知道當時他們押著小孩不給我看，我有多擔心嗎？你知道那陣子對我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嗎？你知道我幾個星期沒見到小孩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嗎？我每天都吃不下、睡不著，沒辦法好好上班，想的全都是我兒子。你們男人不像女人跟小孩的感情聯繫那麼深，搶小孩還不都是搶給自己媽媽的，自己有要帶嗎？我每天下班陪小孩看電視，睡前說故事給他聽，家裡都是教養的書，以後我的生活裡只有他。他的爸爸呢？還不是出門跟女人鬼混，小孩丟給奶奶顧。如果我把小孩交出去，律師，你可以保證他們一定會準時把小孩還我嗎？不還我，我還不是得慢慢打訴訟？那種看不到孩子的肝腸寸斷，我絕對不要再經歷一次！」
也難怪她會沒有安全感，畢竟對方當時接走小孩那招用得太狠了。
我們當然也沒辦法保證對方此後就會乖乖遵照協議，履行小孩暫時的生活照顧方式，尤其在雙方信任感已經被徹底地摧毀之後。接下來，也只能且戰且走了。
＊＊＊
「唉！奶奶擔心孫子跟外婆比較好，媳婦擔心小孩跟婆婆比較好，你們女人間的戰爭，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停止？」
大律師看多了這類的家庭糾紛，忍不住跟我抱怨。
「要不是兒子默許，老媽敢這麼做嗎？說到底，還不是你們男人的錯！」我犀利直言。
就算跟律師吵架，也不能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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