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一隻被稱為嘟嘟的博美狗。
主人上班時，牠都在籠子裡睡大頭覺，只有在主人下班的時後，才是從處子轉為脫兔的時刻。一如獵豹衝刺著、也像羚羊般跳躍；繞圈子跑得像逃命的鴕鳥、也嬉戲得像忘我的貓。晚上是牠的一日之計。
我倆還真有幾分相似。
在禁錮慾望一年後，過年就是解脫的季節。它不是單純的假期，凡舉垂涎整年的傳說食物、肖想許久的夢幻逸品、心馳神往的旅遊地點，這個願望那個願望，就像搶頭香那樣爭著要在這期間實現。心中慾念跟嘟嘟一樣，時間到了就該出來透透氣。
嘟嘟後來成了隻老狗，脾氣大到牠主人都說牠拿翹了。
牠經歷豐富到可以自己打開狗籠了。但是門打開，牠依然不動如山。這時非得有人好言規勸、或以美食循循善誘。更甚，需要像請尊媽祖神像回家那樣把牠老人家給請出來。總之，牠大尾了起來。
我大概肖狗，居然中年後也沾染了這樣的息氣。過年期間回老家、諸親友家，這裡聯繫那邊拜望的，累得跟狗一樣。非有特別的誘因，不再移駕別處了。人之異於畜牲在於自省的能力，我也只能靠警惕讓自己不可四體不勤。
我驚奇那心中欲望的獸，曾幾何時打開牢籠也不出來了，跟老嘟嘟一個樣。
我以為做到了無欲則剛，然而還是可以聽見年少的諸多夢想偶爾還在叫囂著。這算不上是無欲，只能說是察覺難度而不再執著。就好比有人說要摘天上的星星送你，聽聽就好，因為就算當上美國總統都辦不到。更何況每顆星星可都是媲美太陽的龐然大物，真送來也無福消受；但送個戒指就不一樣了，只要肯費心盡力便能完成，這是在生活中會真實發生的。只不過少年的願望大多是摘星星這樣的等級。
我想起「隨心所欲不逾矩」，說不定這句話的奧義就在這了。願望都是可達成、不會帶給自己和他人麻煩的，自然也沒什麼逾不逾矩了。一如過年回到萬華時，走進常常光顧的麵店，絲毫不猶豫將牛肉湯麵升級成牛肉麵那樣。
這樣也算一種隨心所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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