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政達

天色微亮,這對夫妻就開著小漁船,駛出宜蘭的烏石港,要去龜山島外的黑潮帶釣魚。

是去釣魚沒有錯,有時有位老漁工會跟著出海,那時就會使用延繩釣,也就是在簍子上掛釣線。那個丈夫知道,附近有個知名的漁港使用的是拖網,拖網過處,海底的生物無一倖免,但也會拖上滿滿半網的垃圾,在垃圾裡挑出可以販售的魚貨。他不喜歡趕盡殺絕的捕魚法,寧可靜靜地跟隨著潮流帶釣魚,願者上鉤,其實也是這個男人對感情的信念。

黑潮帶裡有各種各樣的魚,每種魚都有個性,但小漁船最常去釣的魚就是鬼頭刀。鬼頭刀捕追飛魚,所以只要看見海面上有飛魚竄出,倏地又躍進海底,他們就在附近海域下餌,等著鬼頭刀上鉤。妻子是從台北跟著他連哄帶騙來到宜蘭的,她負責下餌,但當魚線有動靜時,還是得由他將鬼頭刀拖出海面。鬼頭刀不僅外型凶狠,也是生命力極為強韌的魚,每次和鬼頭刀搏鬥時,他總要想起海明威,當然,海明威描寫的是馬林魚,他卻還沒有遇上過。

鬼頭刀也是有感情的魚,公魚會保護母魚,將食物讓給母魚先吃。聽說也是在黑潮帶上,曾有漁夫釣起一隻鬼頭刀,但將魚身拖出海面時,另一隻魚卻緊緊相隨,兩隻魚身合為一體,即使大難來時,也不願意分開。他剛聽到這個故事時,就想「如果是我,我會將兩隻魚都放了,何苦去破壞人家的好感情?」

他想起自己要從台北回來宜蘭,買下漁船,當一個小小的民宿主人時,新婚妻子猶疑的反應和家人的反對,那畢竟是在都市長大的妻子不曾經歷的生活。妻子第一次上漁船,跟著出海,剛看見龜山島還像一個小女孩那般的興奮尖叫,過了一會兒就開始嚴重暈船、嘔吐。他跟妻子講起在這一帶會出現的魚,也講到了鬼頭刀,「然而,當一隻母魚咬下釣線時,公魚要怎樣安慰她呢?」

這對夫妻並沒有放過鬼頭刀,每隻鬼頭刀都認命地躺在甲板,接著放進冰櫃。眼看黃昏將近,妻子熟練地將鬼頭刀切片加進洋蔥和馬鈴薯煮一鍋湯,有時也順帶下麵,這就是這對夫妻忙碌一整天後的收穫,就在顛簸的海上吃起鬼頭刀的晚餐。有時會有飛魚從船舷旁躍過,妻子逐漸習慣這種搖盪的節奏下喝魚湯的感覺,她說:「生活在地面上的人,永遠不能體會到,鬼頭刀就是要在海上吃的魚。」她所敘述的,莫非其實是這對漁船夫妻的生活,像兩隻魚一樣地過活著。

回航,陸地上的燈光漸行漸近,他們在午夜時分進入漁港,重新回到陸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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