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懷寧

青青校樹,萋萋庭草。

走廊的轉角,他抓著課本倚著牆,惡補等會兒的英文小考。刻意逃避教室鬧哄哄的人聲,單字卻如此認生,他心想該不該央求家人買個記憶枕給他,這幾天老睡不好,半夜醒來一身汗,口非常渴。鐘響了,眾人紛紛轉回教室,他抬頭,望見走廊另一端出現的她。他無止盡蔓延視線,穿過洗手台、穿過植栽、穿過三三兩兩的人群,不偏不倚落在她小小的臉蛋上。

他以為他們曾經在補習班的穿堂上說過話,和幾個同學興高采烈地討論段考後的聚餐。或是,當他在圖書館外的草皮打掃清潔時,她匆匆跑過來問某某老師是不是剛踏進去。甚至更早以前,他記得就在社團的團康活動中與她打過照面,生疏地自我介紹,傻笑,靜默。

青青校樹,灼灼庭花。

校園裏的木棉花燦爛奔放,每一朵倒映在眼中像小火球,有點熱、有點燙。

他表面上若無其事,私底下費盡千辛萬苦打聽那女孩,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於是乎知道她住哪、畢業自哪所中學、興趣嗜好、身邊幾個姊妹淘、傳聞中和幾班的班草私交甚篤等等。

瞭解愈深,愈感覺她美好,愈發現彼此像兩顆不交會的星球。

幾次交談的機會,他總低著頭不敢直視對方,光聽那輕柔的聲音立馬就詞窮了。事後懊悔不已,左思右想才體悟,在筆記本上端正地寫下一行解釋:「那雙眼睛會照見人心底的懦弱。」

那時他看完第三遍《藍色大門》,覺得自己當初應該加入吉他社或游泳社。他也偷偷想,難道她喜歡女生嗎?這個話題他根本不敢對幾個兄弟開口,深怕這類荒謬的無知被砲轟和恥笑,凡是不夠帥氣的事皆不做。幼稚,大家都一樣。

青青校樹,烈烈朝陽。

他一直想著要牽她的手,想了很久很久。想到廢寢忘食,想到物換星移,想到鼻翼冒出一顆青春痘,想到課堂上老師吼了他名字仍渾然不覺,想到返家的公車上他錯過站撳鈴,又已是最末班,悻悻然徒走半小時的路,一邊吹著晚風,一邊盤算該怎麼、怎麼伸手牽她的手。

他總是杵在遠遠的地方不敢行動,但畢業的鐘聲滴答滴答,可得趕緊追上她才行哪!他知道她喜歡文學,下定決心為了她開始讀小說。從白先勇、張愛玲到黃春明,他在聯考壓力下趁隙翻閱那些文字,囫圇吞棗地想找出教科書上沒給的答案。

那個夏天,熾熱的豔陽下,他覺得喜歡一個人是很甜蜜也很苦澀的事。

許多年後,他偶然讀到這樣一首詩,「當我醉倒在路邊/你走過來/俯身看我/巨大的星空/我可以許一個願望嗎?」

是鯨向海的《許願》,他突然好想跳上時光機回到那一年,投一枚錢幣到植物園的池塘,聽一聲噗通,也許喲,願望就會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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