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華
我最怕在公共場合跟本丸兩眼對看三秒鐘以上，因為下一秒他就會親上來……
●見面擁吻稀鬆平常
「不要在這裡親啦！」在捷運上左閃右躲的我感到很不自在。
「為什麼？」他一對粗大的眉毛上揚，露出疑問的表情。
「很多人會看啦！」
「誰在看？」
「很多啊，你自己看！」我隨便指了一下四周，發現捷運上的乘客不是在玩手機，就是專心聽音樂，根本沒人在看。
「沒有啊。」他以一個非常不認同且有點像酷企鵝的表情看著我。
「有啦！」我強辯以後就不再與他四目相對了。
等紅綠燈、排隊買電影票、排隊結帳、在公車上、走路、在餐廳、在飛機上，只要我跟本丸兩眼對看三秒鐘以上，他就會親上來。接著我的反應每次都一樣，先閃，然後找一個藉口說大家都在看。我知道他其實只是想輕吻一下，還稱不上親熱，但我就是不習慣，即便周遭真的沒有人觀看，我就是莫名地覺得全世界都在關注我，令我感到不自在。
他知道我不自在，所以並不會生氣，而是無奈——為什麼因為開心而想吻一個他喜歡的女人是如此困難。最後，他只能向自己妥協：「這又是文化差異吧！」
在法國，這比握手還要頻繁。朋友間見面一定要行吻面頰禮，情侶見面一定會親吻。每次回巴黎，本丸總是會約一堆朋友出來聚餐，我們最愛約的地點是杜樂麗花園，因為那邊有不錯的餐廳，場地大，交通也方便。朋友依照我們約定的時間一個個來到，如果在場有情侶會面，會面時一定會在大家面前大方親吻。親吻完，就坐後，仍繼續深情地望著對方，開心地微笑。
坐在周遭的人，看著這對剛會面的情侶親吻，深情望著對方，等他們見面的喜悅稍稍降溫後，大家繼續聊天。這是稀鬆平常的情景。
●為什麼能想親就親
我覺得法國人是一個重感情的民族，本丸每次回法國，見面的朋友往往認識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他也不過才三十歲出頭）。
每次回去，約十幾二十個朋友一同到花園會面，也沒人急著要回家，大家會盡興地在花園裡天南地北聊著，一直聊到天黑警察來趕人——要關門了！大家被趕出花園，在花園門口互道再見。但法國人的再見通常得花上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的再見，如果聊天的興致又來了，就會再找下一個地點繼續聊天。法國人就是這樣，總是有聊不完的事情，即便只是聊一根香腸。
那天深夜回家，我好奇地問本丸：「你們為什麼能想親就親？而不在意別人怎麼看？」
「自己開心，比別人怎麼看重要。公共場合親吻，在法國，也有些老人看不習慣，這些老人可能會說出他們的看法，最終還是會尊重你的作法。在台灣，看不慣的人不但會說出他們的看法，還會希望你照他們的意思做，這點很不一樣。」
親吻是法國人表達愛意最直接也最方便的方式，似乎是從小到大養成的習慣。本丸每周會固定與他媽媽用視訊聊天，一聊就是一、兩個小時，有時候聊完，本丸會跑過來突然親我一下，我問他幹嘛？他告訴我：「因為我媽媽叫我給你一個kiss！」
我只敢把愛意放在心裡，不敢表達出來，對於這種直接又有點外放的溝通方式，我既渴望又害怕。每個人都有身體接觸的需求，這些反射情感的動作，從嬰兒時期就存在，並非學習而來。但是又害怕別人的看法、害怕別人會怎麼想、害怕跟別人不一樣……
當然，我可以把它解釋成文化差異，然後一語帶過，卻有點不甘心就這麼簡單帶過。如果文化是知識與經驗累積後所體現的行為，那麼，我這些知識與經驗是從哪來的？誰告訴我在公共場合親密不好？
也許是集體的力量讓我學習抗拒本能的需求，這實在有點弔詭。感情的意義在於彼此的滿足，既不能滿足自己本能的需求，又如何滿足對方呢？既然親吻是一種表達愛意、鼓勵、快樂的方式，而且這種表達方式真的能使對方感受到你的愛意、鼓勵與快樂，何必局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