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惠常跟我抱怨，沒人相信她是精神科老病號。
的確，要不是前輩醫師為她留下血淚斑斑的憂鬱症病歷，連我都覺得她一臉好命。
「好命？」須惠望著她的新醫生，先是一陣苦笑，接著嗔怪父親迂腐，竟讓獨生女下嫁出身寒微的優秀部屬。怎知走入婚姻，兩人從價值觀到生活習性天差地別，害她患了憂鬱症，這輩子怕是好不了。
「妳一定會問，既然不適合，為什麼不離婚做自己？」記得頭一次打開病人話匣子，差點兒招架不住。須惠一再埋怨，早年風氣保守，自己徒有傲人學歷和亮麗外表，內心卻很傳統，才一再隱忍先生在外拈花惹草……
孩子大了 很難再忍
「我受夠了，連膝蓋都發出抗議！」某次回診，須惠突然跳tone，我趕緊放下已偷偷握在手裡的面紙……那是當她適度抒發情緒，伺機遞上提醒該結束例行談話的「道具」，改問她「膝蓋抗議」是怎麼回事。
「剛才被骨科醫生罵，他警告我要是再提著大包小包上下樓梯，就別找他打玻尿酸治膝蓋！」前一刻還滿臉委屈，須惠突然咬牙切齒：「我怎麼跟醫生說，死不肯搬去住電梯大樓、眼睜睜看我提重物弄壞膝蓋的，就是家裡那個自私自利的王八蛋！」「3個孩子都大了，剩老三還沒結婚，我已經忍耐30年，就等著跟他離婚！」
不想放任「歹戲拖棚」，我決定主動出擊，重提須惠首次接受玻尿酸治療期間，曾建議她搬家的舊事。「蛤？」須惠瞪大眼睛，「那房子不租人會損失一筆可觀的收入，先生超小氣，不可能同意的。」
「如果沒記錯，房子可是娘家爸爸留給妳的，」我持續施壓：「連搬家的勇氣都沒有，還口口聲聲說要離婚？」
經我連番「吐槽」，須惠面色凝重，勉強回應「會再好好想一想」。望著她離去時微微佝僂的身影，我也暗暗懊悔，不該對病人說這麼重的話。
不料，下次回診，須惠竟眉開眼笑告訴我，趁娘家母親祭日，當著兄嫂的面宣布，房子不再租人，要收回自己住，「狠狠將了先生一軍」。「誰叫那小氣鬼臉皮也薄，只能背後生悶氣囉」！
吳佳璇《人情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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