購物狂？你問本人一定不承認，頂多天真而認真地說，他只是有點患不足怕不夠罷了，哪算啊？
我懷疑這種購物欲望，可能是家族遺傳。外公是個退伍軍人，打過小日本和土八路，橫越大半個中國最後在台灣這小島上落地生根，也許因為經歷過戰爭，民生必需品短缺的陰影總是如影隨形。
家裡物資 像屈臣氏
記得我小時候，外公常騎車溜出去，不久就扛幾袋東西回來，一回來總是將那幾袋東西偷偷藏在車庫角落，然後等外婆燒菜或不注意時，化整為零將東西偷渡進屋子最上方的儲藏室。再久一點，屋子就會神奇地出現例如50雙拖鞋、20把傘、無數枝不能寫的原子筆，甚至一抽屜大大小小但都不會走的鬧鐘。食物櫃裡的零食多到門把關不起來，衛生紙沙拉油整齊排在通往儲藏室的樓梯邊，對你列隊歡迎。
外婆對於這樣的狀況，當然非常不滿，每次和外公又吵又罵或是咆哮或是嘲諷，偏偏外公依然故我。但這樣看來，外婆是比較理智、不愛買的一方嗎？當然不囉！
一樣經歷過逃難歲月的外婆，以前在廣東，可是有奶媽和丫鬟的千金小姐，但逃難時只能帶著些細軟，和外公倉皇地坐軍艦來台灣。寶島在她的眼裡，既相似又陌生，能一解鄉愁的最好辦法，就是煮一桌家鄉味的美食。記得以前傍晚時分，還沒踏進外婆家，煲湯的香味，就已先一步竄出大門迎接我們飢腸轆轆的肚子。晚餐時，大圓桌上滿滿的擺了不下十幾道佳餚，媽媽阿姨們總是一邊抱怨幹嘛又弄那麼多菜怎麼吃得完？一邊又非常熟練地開始把自己帶來的大包小包，塞進冰箱，或是找盤子盛上，然後就批評別人買那麼多、做那麼多，全家人就在吵吵鬧鬧中用餐。
披薩壽司 轟炸學校
有著雙重遺傳的媽媽當然青出於藍，從小我們就深切明白，千萬不可以對媽媽買的、煮的任何東西多加稱讚。只要一說好吃，相同的東西就會大量、連續不斷地複製貼上數周，直到我們投降，而當群情激憤時，媽媽直接老羞成怒地罵：「你們不是說喜歡吃嗎？你們真的很難伺候欸！」
記得高中住校不能外出，有幾次媽媽特地帶她愛的點心來學校「探監」。程序是家人要將食物放在訓導處，再通知學生去領取。當時訓導處的值班老師，常忍俊不住地看著我，然後遞給我一大袋食物。記錄中有90個小披薩、100個韭菜盒子（數次）、快200個壽司，每次我一看到大量的食物，腦中並非讚嘆「數大便是美」，而是開啟飽足機制，高聲疾呼同在學校自習的同班和隔壁班同學趕快前來「除害」。因為一看到就飽了，我每次最多只能吃掉2個，但靠著其他正值青春期同學的飢餓之口，不一會兒全部消滅殆盡，而媽媽在得知她女兒只能吃到極少的份量時，就會激發更強大的母性，下次買更多、做更多，務求我能多吃到一點。
年紀漸長回憶這些事，才明白那些讓我們曾嗤之以鼻的迂腐，其實是長輩們深深的愛。他們將關心和保護，以他們能表達的方式，傳遞給下一輩；而在滿滿溢出和絮絮叨叨中，將經歷過的擔憂和期待，也層層包裹塞到下一代手中，不用你欣然接受，卻也不容你斷然拒絕，這就是我們家傳的愛。
玲子╱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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