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兩人的冷戰持續了四天。到了第四天晚上,他打手機給她,叫她到他的學校。她不情不願的去了……
雅雅告訴我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們正沿著台大醫院的圍牆並肩散步,天空下著細雨,替整座台北城的寂寞男女,流著無止無休的眼淚。
常把書本放一旁
沒日沒夜練曲子
迷濛的雨絲帶我們回到六年前的台北。
那時候,雅雅讀高三,有一個交往四年的男朋友。他們是國中同學,後來兩人考上不同的高中,還常常湊出時間,一起從捷運站搭公車回家。
雅雅是個循規蹈矩的乖學生,總是跟在同學的後頭,或踩著老師的腳印前進,亦步亦趨。
他卻不一樣,認真投入吉他社,常窩在學校練習,練到手指起水泡、流血,練到捷運最後一班列車差點離去。
她總是人云亦云,負責微笑,負責說好話;他卻總是憤世嫉俗,負責放砲,負責把做錯事的同學、老師、校長修理得滿頭包。
可是,他從來不曾兇她一句,只是溫柔的牽著她,從公車站牌緩緩走回她家。
她很喜歡他,因為她看得見他心裡的執著、柔情、寂寞,也因為他彷彿能代替她在世界上勇敢闖蕩。可是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陪著他。
高三應該是讀書的日子,他依然想辦一場轟轟烈烈的成果發表會,常把書本放一旁,吉他擺中間,沒日沒夜練著曲子。
「我不止想辦好這次的成發,我還想跟夥伴一起出CD,讓大人聽到我們的理想跟抱負!」有一天,他這樣告訴她。
後來,她輾轉得知,他在學校過得其實不好。他有夢想,一個奇怪的夢想,所以大家都疏遠他,老師不喜歡他,甚至連父母都討厭他的夢想,把原本給他的零用錢統統轉到弟弟的手上。
爬過窗戶上頂樓
演唱為她寫的歌
知道這些事情之後,她開始勸他,要循規蹈矩,盡高三學生的本分。他們因此鬧了好幾次脾氣。
有一次,兩人的冷戰持續了四天。到了第四天晚上,他打手機給她,叫她到他的學校。
她不情不願的去了。
晚上七點多,他們在校門口碰面,他拉著她的手往校園深處一直走,一直走,走過一大叢海桐花,細小的白花吐露著幽香,她一輩子也無法忘記。
他帶她爬上五樓,他爬過窗戶,打開逃生門,再把她拉到頂樓。吉他早就放在那邊,等著她。「我要把這次成果發表的歌表演給妳聽!」他笑著說。
於是他彈起吉他,唱起歌。這是她第一次好好聽他唱歌。她覺得他的歌聲細膩高亢,有張雨生的味道。夜幕低垂,歌聲持續……
「最後這首歌是我為妳寫的,祝妳考到非常非常好的大學!」他一說完,就專注的彈吉他,歌聲變得樸實,像是從心坎裡唱出來的。他還沒唱完,她就哭了。
他唱完就擁抱她,安慰她,輕拍她的頭,替她哼一些溫柔的曲子。「暑假的時候,我要和夥伴在街頭賣唱,開一場小小演唱會。有一天,我要像吉他之神艾瑞克萊普頓一樣厲害。」他唱到一半,說了這句話,再繼續歌唱。
她枕著他的胸膛,聽他唱歌,聽他心跳,感覺整個人徹徹底底融化在他身上,融化在他的夢想之中。
吉他之神走了
但愛情還留著
「我不會再怪你不專心讀書了。你在街頭開唱的那天,我要去,用力拍手,支持你的夢想。」她在心底暗自決定。「而且我要在台下大喊:吉他之神!吉他之神!」她一邊想,一邊輕輕吻著他手指的厚繭,彷彿吻著他堅定的夢想。
夜幕低垂,她感到無比的幸福,無比的哀傷,世界彷彿只剩下這頂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兩顆心噗通噗通,敲響寧靜的黑夜。
那一夜,她的心頭湧起許多夢想。可惜這些夢想都看不到天明。
兩星期後,他搭朋友的便車,出了車禍,在醫院躺了五天,終究還是走了。
她再也無法聽他唱歌,也永遠無法當面告訴他:「你是我的吉他之神!」
雅雅說完這故事,細雨依然下著,下在台北城,也下在我心底。
「你知道我為什麼想考學士後醫學系嗎?」雅雅問我。
「不知道。」我回答。
「因為我想在急診室幫助受重傷、生重病的人。更重要的是,他離開的那一天,我在病床旁邊發誓,要繼承他的精神,用力追尋自己的夢想。而當醫生就是我從小的夢想。」
幾分鐘之後,我與雅雅告別,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打從心底為她加油。
吉他之神雖然已經走了,可是愛情還留著,承諾還留著,永遠不會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