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
還記得湯姆．漢克主演的經典老片<浩劫重生>嗎？他所飾演的角色，那一名美國聯邦快遞公司的工程師，為求使命必達，每日拔足狂奔與時間競賽，滿腦子都是「滴答滴答」的倒數計時。分秒必爭的生活，高壓忙碌的工作，時間不僅是他的金錢，也是他戮力以赴的敵人。
然而一場空難，他墜機流浪到一座孤島，宛如魯賓遜漂流記情節再現。世界突然把他遠遠地推開，作為唯一的倖存者，就這樣莫名跌入時光的深處，無人聞問。
「滴答」的聲音被「咚咚」的聲音取代，那是無人島上掉落的椰子，安慰了他轆轆的飢腸。日升月落，潮起浪湧，當大把時間從天而降，他只能屈從於時間的流變，再沒有其他必須全力以赴的使命，求生成了生活唯一的正職。
從企圖宰制時間的控制狂，到被放逐到荒島的難民，不過是一晃眼的事情。此時，世界是全然陌生的，看電影的我們，也隨著片中的湯姆．漢克，努力適應這一切的變化。
值得玩味的是，這變化不單是電影劇情而已，日常生活亦時有所聞。陀螺般高速旋轉的日子，我們隨時有可能遭遇不測，或是遇到某種遺棄，被流放到某個角落，過著忽然減速甚至停滯的生活。本來我們堪稱時間的對手，一夕卻成了它的俘虜，成了倒地不起的階下囚。
我翻讀中唐柳宗元的山水遊記，連結到的就是這樣的心情。他參與政治革新失敗，忽然間被甩出權力的核心，貶謫到偏遠的郊外，從公務纏身的大人物，忽而成了被棄置的冗官閒職，在朝與在野，好像隔著一場夢而已。當大把時間掉下來，他沒有被壓垮，索性邁開腳步，自放山水之間，施施而行，漫漫而遊，將旅遊的見聞形諸篇章，化為清麗的詩文。雖然苦悶，但煮字可以療傷，意外成了古人寫遊記的高手，官場失意，文場得意，柳宗元何嘗不是因禍得福。
湯姆．漢克的浩劫，使我想到，先是災難，給他的身心靈產生前所未有的化學變化，然而，人天生擁有自癒能力，巨大的驚恐，會隨著時間慢慢消逝，往後，一個人閒散的光陰，所見所思，所聞所想，漸漸為自己趕走絕望，帶來能量，撫平了靈魂的創傷。當他重返文明，以前那個快狠準的工程師，已經脫胎換骨，成了慢慢來，能夠思索生命去向，若有所悟的一個人。災難過去，留下來的，是「此身安在」的恬靜，是「復起為人」的喜悅。浩劫而能重生，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因禍得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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