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芸

春天也似的

每一束記憶之光,勢必穿越一道窄門。譬如聆聽一首情歌,聽見的可能是一次痛徹心扉的愛情。一張舊照片,也許紀錄一場離別。一句話,或許牽引了不堪回首的一幕。

每次閱讀辛波絲卡,記憶就會來到這裡,那是一位波蘭女士。她是攝影師,她旅遊各地拍攝當地風土民情與山光水色的照片,製作明信片以及卡片。巧遇她於一處藝術中心內,一位長得精緻美麗的女士,打扮合宜清爽,好像春天。我們站在藝術中心接近門口處聊天,微風吹起,她頸項上天藍色的絲巾飄起來。

聽她說話的口音不像英國人。

「請問您來自哪裡?」我問她。

「我來自波蘭。」她說。

我說起波蘭詩人辛波絲卡。

「她是我同學的姑姑。」她說。

「您見過她本人嗎?」我好奇問她。

「我去過幾次她家,但是從來沒見到詩人。當年我們在學校時,她的姑姑也尚未成名。」

從此以後,每次閱讀辛波絲卡,我就聯想到這位女士,以及她頸項上微微飄起的天藍色絲巾,春天也似的。

夏夜

英格蘭的夏日裡,白天漫長而頑強,天氣晴朗的好天氣裡,大約要等到九點半,白晝才會心不甘情不願地上床睡覺。大地披上黑夜軟被,輕輕哼唱催眠歌曲。

夏夜八點,和女兒到森林公園散步。回程當中,眼前恰是夕陽西下的方向,彼時日頭已經落入天際線,天邊隨意抹上幾筆橘紅霞光,煞是美豔。這時候路旁一棵不知何故,全身枝葉全部砍光切除的細長松樹枝幹上,一隻松鼠從樹的底部直直竄升到樹的頂端。這隻高高在上的松鼠,立於夕陽餘暉的背光裡,東張西望,呈現一幅難得美景。我看得直呼,好美,好美啊。

此刻松鼠位於樹之末端,光禿禿又直挺的樹幹最上端,接著呢?我們都很好奇牠的下一步。會依照原路攀爬下來嗎?說時遲那時快,松鼠將自己拋向遠遠的樹叢裡,突然一不小心沒抓緊樹枝的當下滑了一跤,又迅速緊抓住了第二根樹枝,好像體操選手吊單槓,動作迅速敏捷。我和女兒驚呼大笑,真是太精采了。

回家的路上,有笑聲伴隨夏夜的腳步聲。

秋天的蜘蛛網

秋天的蜘蛛網,到處懸掛在樹林間。開著一張一張的大口,等候吞噬小飛蟲。走在樹林裡,看著蜘蛛網時總會尋找這網的主人。如果牠在家裡,勢必盤據中心,捍衛地盤。牠如果不在家,就是已經成為飛鳥的美食了。沒有主人的蜘蛛網,中央殘缺的部分,是一陣驚慌的形狀。

蜘蛛的一生勞碌,充滿風險。曾經細看蜘蛛織網過程,令人讚嘆。牠們以八隻手腳相互交錯編織,以口輔助,全身上下忙碌旋轉移動,來來回回無數趟,終於織就一張細緻之網。這美麗之網,在風雨中顫抖,於豔陽中發晶亮。

蜘蛛辛苦吐絲完成的網,將成為一處陷阱,是食物的來源。然而,蜘蛛也將自己暴露於最險惡的位置。等待獵物上門的同時,牠自己也是一份可口美食。辛勞過後的蜘蛛,將自已擺在餐盤上,供應敵人享用,以端正之姿。靜候。

樹林裡的蜘蛛網,一張又一張靜靜地懸掛於樹林間,張著大口沉默訴說故事。聽起來好像是關於蜘蛛一生徒勞的感嘆。

一枚金幣

總覺得冬天的夕陽橙橙亮亮最像一枚金幣,緊緊貼住遠遠的天邊。

今天傍晚,夕陽西落之際,我們開車回家的方向正好是夕陽的方向。值交通最繁忙的尖峰時刻,車潮洶湧如浪濤,一致奔流湧向這枚金幣。眼前這枚亮麗金幣,美得讓人屏息,車內的人們好像追逐又膜拜似地,緊緊跟隨她。

一會兒,這枚金幣瞬乎間滾落地平線。我們這裡天色漸暗下,輪到地球另一端的人們繼續追逐她。

這枚金幣,意義無窮,定義也不同。但是,我相信每一個人的心中一定有一枚金幣,懸掛在遠遠的天邊,緊緊貼著你內心的底處。正因如此,你的眼睛裡才有亮光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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