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根本不屬於年輕人,因為他們在台北找不到自己的未來。」年輕粗壯的司機繼續分析著。「你看看,失業的失業,工作過勞的過勞,那麼微薄的薪水養活自己都不夠,誰還敢結婚養兒育女?連找個地方住都沒有能力,說年輕人在台北可以實現夢想和理想,那是騙人的!」
「你看我就好了,其實,我是藝術大學畢業的。我很喜歡藝術,你相信嗎?」他越說越激動:「我做過幾年這方面的工作,但是收入太少,無法在台北生活。我有個同學去美國讀了碩士,回台北也找到一份工作,但是他的薪水比我開計程車還少,一氣之下又回到美國賺美金。所以,台北是個不錯的城市,方便又有活力,可惜它只屬於老人,不屬於我們年輕人。」當司機說到「我們」時,又看了我一眼,我有個錯覺,他指的是他和我,我是和他站在同一邊的。
下車時他問我,你要去看誰的畫展?我說:「夏陽。」他搖頭說沒有聽過。於是,一瞬間,我們又各自回到了不同的世代。
使年輕人提前衰老
夏陽和一些同時代的藝術家活躍在上個世紀五○、六○年代,他們都是很年輕的現代藝術家,他們的抽象藝術使東方和西方相遇,他們組成了「東方畫會」和「五月畫會」。我爸很喜歡藝術,他有個藝術家朋友陳庭詩常常進出我們家,甚至會把他搜集來準備當作雕塑材料的破銅爛鐵放在我們家的雞籠裡。陳庭詩加入了這些畫會,所以從少年時代我就對這些藝術家有崇慕之心。夏陽後去了紐約發展,他用扭曲糾葛的線條創造了狂亂激越的毛毛人,用照相技術創造了快速移動的飄飄人。24年後,他從紐約返回台北,之後又去了上海。
我站在空蕩蕩的畫廊看著80歲夏陽的最新創作,全是色彩繽紛,充滿了童稚、活潑的兒童畫,帶有民俗剪紙趣味,也有歷經西方繪畫洗禮過後的表現主義精神。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從少年時代就接觸到這些很有創造力的前衛藝術家,在物質匱乏的時代可以尋找精神上的慰藉,可以在這樣的文化藝術氣氛中長大。
也許應該這樣形容台北更真確:它是一個會使年輕人提前衰老,卻使老人回春的魔幻城巿。
小野《青出於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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