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政達

她的名字和「桂花」沒有一點關係,但這名女兒提起桂花,總有股特別的親切感,那種感覺,真的很前世今生。

也不是因為國中時,喜歡過蕭麗紅的那本《桂花巷》小說,有一段歲月,她的愛情觀其實頗受小說影響,但哪個女兒不是這樣長大的呢?總是有人告訴她,更小的時候,大姑婆,也就是祖母的姐姐拿她的八字去算命,說她那叫做「桂花命」。她從來沒見過大姑婆,只知道四十多歲就因病去世的大姑婆早早守寡,但算命仙鐵口直斷的一句「桂花命」,從此緊緊貼在她的額頭上,公告家族。

「桂花命」會不會就像鹿港老街會遇到的傳統女子,全身桃紅綢緞,小碎步,說起話在胭脂小嘴上掛淺淺甜笑?這種女子命的特質就是溫柔、聽話、逆來順受和認命,像台灣人常給女兒取的一個名字「怡君」。她當然也不叫這個名字,但她真的生長在一個父權的大家庭,爸爸沒吃飯,全家都不能開動,父家長的決定總是不能違抗。爸爸為她做的任何事,包括幫她填大學志願,總只是告知她,早早就為她做了決定。

沒進社會工作前,任何重大的決定,她總是推說:「爸爸是這樣說的。」工作以後,權力和決策則改成來自其他男人,包括她的主管,但還是男人說了算。她心中雖然有百般委屈,而且知道她的看法是正確的,仍然露出桂花般的笑。

多年前,當新來的總經理將她冰凍,還摘掉她的「總企畫」,塞給一個「資深產品開發師」的職務後,她多次在主管會議後面對父權的質疑而落淚,落淚後不忘她招牌的微笑。一個女兒的「出走」在四十多歲時終於成行,那些已習慣自身「桂花命」的,在男人和父權世界翻滾多年的手帕交和女性友人集體出資,讓她去開了一家公關公司。她累積了多年的人脈和經驗,早就讓她有資格從「桂花命」出走而不自知,經營多年,已成為台灣一家小而美的出版新秀。

然而,一個屬於桂花的女兒,究竟應該是何種面貌呢?桂花出現在種種場合,加進酸梅湯增添甜味,在酒釀旁演出自身,或只是在暗夜裡發散甜甜的香氣。她曾經被父權體制如此的規範要求,終於才決定了自己的命運:桂花就是桂花,不為別人而盛開。

也是許久以後,她才知道的事。其實,當年算命仙斷定她是「桂花命」時,還加上了一句:「這種命就是越晚開花才越香。」當家族長輩提起這個多年前的預言時,桂花的女兒,仍舊甜甜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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