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勤
藤條不留情地打在我的小腿上,清脆的聲響伴隨著我的眼淚而下,我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能一拐一拐地忍住疼痛,靜靜離開現場。
最好不要哭出聲音來,否則會多挨兩下。
自從我有印象以來,父親的手指總是夾著菸和威嚴,我討厭菸味嗆鼻,年幼的我向父親提出疑問:「爸爸,為什麼你要抽菸啊?」
「心煩的事情太多,就會想抽菸放鬆。」他淡淡地說,把菸壓在菸灰缸上捻熄,「以後你不能學抽菸,知道嗎!」
小時候的我不懂,覺得那是父親給自己一個抽菸的理由。奇怪的是,還帶著恐嚇的語氣要我們別抽這種不健康的尼古丁,但學校老師教過一句成語叫以身作則,我不懂他憑什麼這樣告誡我後,自己還是吸著尼古丁?
父親總是找時間親近我們,那正好是青春期叛逆與長輩有隔閡的時段,每每在幾句簡單的慰問中結束對話,彼此即陷入沉默。他似乎沒話題,只好講起人生大道理,每次就像錄音機般重複播放,聽了幾遍就耳熟能詳。有次我不耐煩地說我有事情要忙,父親雷霆大發,抓起藤條就往我的小腿揍,揍得很兇,我扯開喉嚨大叫。
我從國中開始就用升學當藉口,把自己關在補習班或是房間內,只要聞到客廳有菸味就往樓上的房間移動。父親好像也知道自己無法融入我的世界,乾脆把自己關在工作的世界裡,我們就像楚河漢界。我每次回家時,總是看見他對著電話中的客戶怒吼,接著用力掛上電話,隨即點上一根菸,從嘴中吐出一口混濁的菸霧,眼神失焦在天花板上。我知道父親在發脾氣,所以我說「我回來了」的同時,身體早就已經往房間移動,刻意逃避兩人獨處的機會。
我真正注視著父親抽菸的模樣時,是在服役的懇親會中。當兵讓我吃了很多苦頭,軍隊抹去我青春期的傲氣和叛逆,讓我有好多的委屈想和家人訴苦。
懇親會當天,弟兄逐漸被家長領走,自己卻只能像個孤兒一樣,從圍牆往外面望去,期盼著腦中的身影趕快現身。直到最後一刻,父親出現了,樣子有些疲倦,他只說:「抱歉,工作太忙,所以晚到了。唷?你這樣看起來比較像男人了。」幾句話後又恢復沉默,我們好像已經習慣這樣,但應該還可以多說什麼吧?為什麼我卻想不出任何話題呢?明明有好多話想說的啊……
手機鈴聲劃破沉默,父親接起電話,他對電話另一頭的人發脾氣,結束通話後,他又習慣性地點上一支菸。
那時我才明白好像不管多少的尼古丁,都帶不走他的煩惱與操勞。
懇親會的隔天早上,我主動整理父親辦公桌上的報表,他一見到我在整理東西就驚訝地問:「你在幹嘛?」
我放下凌亂的報表,微笑著說:「我只是想讓你少抽一點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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