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幾年前我初屨澎湖,忽然升起一種奇異的情緒,好像熟悉又非常陌生。聽說父親是馬公人,我曾經多次想像他的形貌,個性,品德,一個我繼承了血緣的他者,素未見面;也許見過幾次面,在我記憶難及的襁褓時期。那次未嘗到仙人掌冰,料想它晚近才出現江湖,我推測不早於1990年代;如今是澎湖的特色冰品,隨處可見店家和攤販。
隔了幾年跟隨酒黨去采風,仍未見仙人掌冰。可能是秋深了。夜裡,我披衣走了出去,街道上的店鋪都打烊了,整個村莊好像已經熟睡,海面上升起薄霧,放大了街燈。信步走到觀音亭,來到沙灘,海風呼呼吹翻衣角。
仙人掌冰火紅熱情,是澎湖特產。
海岸防線天然屏蔽
仙人掌冰取其果實製作,製作工序略為棘手。仙人掌長滿刺座、針刺和芒刺,果肉裡還有一個大大的八角刺,當地人呼為「啞巴刺」,不可狎近。取果肉攪榨成汁,加糖水及其它配料燉煮,過濾,冷卻後製成冰沙。
早期仙人掌曾作為軍事用途,駐守澎湖、金門等島嶼的軍人曾大量種植,作為海岸防線。現在用來製作冰品的屬扇形仙人掌,其葉狀莖形似手掌,起初多生長在貧瘠的海邊、鹽化的土壤。原始種之一的有葉仙人掌,葉和刺都是它的器官,葉生於刺的下端;葉會脫落,刺則不會。刺,是仙人掌抵拒動物吞食的自衛武器。
生長背景形塑了它的個性,像勤儉持家的大嬸,在沙漠般的日子中努力汲取水份,珍惜陽光雨露,像儲蓄,謹慎保存驟雨所曾滋澤的,以便在乾旱時持盈保泰。又像感情受過傷,武裝自己,戒備著,在漠化的環境,意志刺蝟般嚴拒闖入者,卻也不經意開放美麗的黃花吸引春風。外剛內柔的本質,在乾涸的命運中歌唱著熱情,象徵渴望象徵愛。
仙人掌冰,想要喚你仙女掌冰,個性像歡喜惡作劇的希臘女神Eris,動員呼嘯的季風,熱情如火的豔陽,展現妖嬌魅人的酒紅。夏天熱情如火的隱喻。愛神吻過的色澤,嫵媚吾人的視覺;酸味中透露微甜,溫柔我們的味覺。
那天深夜,行經觀音亭,東北季風野大,回住宿處發現遺失了身分證,可能被狂風吹落沙灘復被海潮捲走也說不定,好像是一則隱喻。我鮮有機會去澎湖,卻覺得和她有著神祕的感情,奇怪,思念竟日益深沉。
焦桐《味覺的土風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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