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位病人走出診間,我熄掉叫號燈,正準備離開,突然有人敲門,應聲而入的是位幾分面善的年輕女子。
不速之客想請教她的母親病情,我欣然同意。原以為是一再推託家人沒空的淑鑾,終於肯把我的建議帶回家;眼下卻只見獨自前來的出嫁女兒,抱怨母親淑鑾:「一直走不出來,成天悶在家不吭一氣,好說歹說都沒用……」在醫院當社工的她一臉洩氣。
「父親呢,」女兒嘆了口氣,「白天計程車照跑,晚上回家就默默做家事……事發至今,除了堅持母親必須收掉菜市場的小生意,沒說過一句重話。」
我想起淑鑾喝酒吞藥企圖自殺獲救那天,從急診一路護送妻子進精神科病房的痀僂身影。過去一年,背怕是更駝了。「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只會更悶。」話雖如此,我真不知原諒妻子外遇的丈夫,除了靜靜守候,還能多做些什麼。
母親救回只剩軀殼
「醫生,家族治療有沒有幫忙?我覺得我們只找回媽媽的軀殼,靈魂不見了!」女兒所問,正是我一再要淑鑾回家轉達的訊息。大家若能談開來,讓面臨空巢期的家庭重新凝聚力量,淑鑾的憂鬱症或許有解。只不過,女兒離去前坦言,她並無信心說服好面子的父親出席。
家庭會談沒開成,淑鑾雖持續回診,病情非但膠著,甚至有惡化的傾向。她越來越固執,連調個藥都死命拒絕,根本無法探究,她對年長木訥的丈夫有多少愧疚,心是否還留在那電光火石的菜市場激情中。
半年後,女兒再度現身。我問母女倆為何一身黑?得知淑鑾丈夫心肌梗塞猝逝,心中暗暗不妙,就怕病情因喪夫之慟雪上加霜。
不料,一個月後淑鑾獨自回診,儘管黑衣黑褲,臉上卻有光。她主動回報,女兒就要生了,得打起精神為她做月子:「這是她爸爸生前唯一交代。」
吳佳璇《人情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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