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初戀是這樣子的。像個詛咒。
他念醫學院的第二年,住男生宿舍,某次於走廊和某人擦身而過心不覺一動,或憑窗眺望,周末冷清清的校園,那在足球場上獨自踢球的身影,背心短褲球鞋的碩實男體,曾端著盥洗用具在公共浴室短暫遭遇,似有若無地彼此投下一瞥—光這「看見」,便引發天崩地裂般的身心巨變,使他躲在房間裡流淚,他知道自己愛上了這位陌生人。
沒有理由的,同時要命的,對方竟是個男的,是他學長。之前他不過是男孩,好學生,全校第一名兼模範生,考區榜首。突然間這些都成了詛咒,原來他只是個gay—而且從沒有人教他什麼是gay,怎麼做個gay。
即使告白能說什麼
多年後他才明白,這些只是「愛」罷了,牲犢之愛,以及愛的惶惑。沒什麼大不了起,但他睜眼到天明,淚一道道乾在頰上。「不曾長夜痛哭者,不足以語人生。」他夜夜痛哭,仍不知人生為何物。他想自殺。但自殺前想向他表白。同是醫學系,高他多屆,僑生,straight,年齡大他許多。他要說什麼?能說什麼?
終於沒表白,他根本不了解他啊。他決定去死。大四病理課一匣匣看不完的切片,他取出一片打碎了朝腕上切。血如實流了出來,他又切。只是死不去。他決定賴活,吃喝拉撒,混吃等死。他手纏著紗布去上課。
學長畢業那天,他明白昨日的他也跟著死去。後來他學成了一個「標準」的gay,一切同志該有能有的「社會化歷程」他都一一經歷,且像修學分般拿高分。但他知道他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了。比同志愛上異性戀更糟的,是從此失去愛的能力。
「一個人要徹底遺忘他的初戀,才能享受成熟的戀情。」
他不知道他並未遺忘。他賴活到現在。
陳克華《我的雲端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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