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諾前陣子因為女兒的閱讀作業得到低分，心情很低落。「我當年也是個文青耶，怎麼會有個文盲的女兒？」她忍不住抓狂。「沒那麼嚴重吧？女兒又不是不認識字，只是對閱讀比較不在行吧？」我連忙寬解她。「沒有閱讀能力，不就是文盲？」她翻了個白眼，做出結論。我仍然記得，佳諾的初戀，就是和閱讀密不可分的。那一年，她17歲，除了連續劇和愛情電影，並沒有其他的娛樂。家裡只有報紙和姐姐的服裝雜誌，她以為那就是閱讀。因為哥哥考上大學離家外宿，空出一個房間，於是貼了招租，來租屋的是個剛剛考上大學的男生，房間裡從天花板到地板，堆滿了書。這個男生叫阿奇，長得黑黑壯壯的，像個運動健將，沒想到卻那麼愛閱讀。媽媽讓阿奇在家裡免費包伙食，交換條件就是幫佳諾補習。
近水樓台 互生好感
過了這麼多年，每次談到這一段，我們都還是要取笑佳諾：「媽媽應該是很有心機的吧。」這樣的近水樓台，當然很快就讓佳諾與阿奇互生好感。每當阿奇打完球回家，沖了涼，坐在餐桌前為佳諾上課，他身上清爽的肥皂氣味，總讓佳諾微笑。有時候佳諾想偷懶，偶爾放空或耍賴，阿奇就會講個故事給她聽，那故事往往保留個結尾不講，逗引得佳諾心癢癢，而後，阿奇就把書借給她看。她是這樣讀起卡夫卡的《蛻變》，成了一個文青的。阿奇只在她家住了一年，第二年開學時就轉學離開了，這個還沒正式開展的戀情，留下了永恆美好的回憶。
佳諾無法忘懷的是他們最後一次上課時，晚餐即將上桌，周圍鬧哄哄的進進出出許多人，阿奇翻開一首周夢蝶的詩給她讀：「當我一閃地震慄於我是在愛著什麼時，我覺得我的心如垂天的鵬翼，向外猛力地擴張又擴張……」那個瞬間，整個宇宙都安靜下來，只剩下他與她，孑然相對，卻又飽滿豐盈。
當阿奇的房間搬空之後，佳諾的心也出現一個空洞，她一本又一本的閱讀著阿奇留她的詩集、散文和小說，一步步將心填滿，一天天的長大。
張曼娟《六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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