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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政達

在區公所等待叫號,戶政人員對著女兒微笑:「請問要辦什麼業務?」女兒說:「遷戶口,我爸爸的。」說完這句話,女兒不由得感傷起來。

爸爸要遷戶口了。從住了50年的老家遷到女兒和老公的新家,那也曾是女兒唯一的家。當年,爸爸跟著軍隊來台,眼看回不去了,花了5萬元買下這間十幾坪的平房。她和哥哥就在這間屋子長大,讀書,她總記得鄰居包水餃和炒菜的香味,最難忍有人吃起臭豆腐和泡菜。後來她離開家,住過學校宿舍,也租過房子,偶爾也會想起五味雜陳的家鄉味,來自大片陸地,卻擠在這塊島嶼的一角。

那時家門只是單扇的,藍漆的木板門,隔不開外頭的噪音,但爸爸將他的襟章釘在內門,所以每天出門,女兒就會看見爸爸配戴過的「梅花」。梅花不僅象徵爸爸擁有過的軍階,也是兒女們心中的榮譽,屬於爸爸年代的圖騰。

多年後,老家卻變成了違建戶。官府要這個社區的住民歸還土地,社區發動抗爭,女兒和哥哥已搬離老家,媽媽也不在了,只有老爸堅持住著,那是他用自己的錢買的,爸爸跟女兒說:「我要替你們守著梅花。」

氣氛演變得越來越詭異,官府派來的怪手肆無忌憚地堵在社區入口,學生和社團揚言要「守到最後一磚一瓦」,像是老爸當年在長江下游那場戰役的口號,這是一個軍人老後的決戰嗎?但女兒和哥哥回到老家,說什麼也要把老爸帶離老家。那天,女兒看著老家的最後一眼,只來得及重新溫習那朵梅花,幾天後,拆除拂曉展開,老家和記憶夷為平地。

老爸在新家有一個自己的房間,跟老家差不多大。黃昏時,女兒陪伴老爸到中正紀念堂散步,離老家不遠,每次走著,老爸就異常的沉默。新家靠著杭州南路的路口,有一面落地窗,平常拉起窗簾,遮掩外頭的窺探,女兒特意擺著一個梅花的盆栽,清香撲鼻的堅毅象徵,女兒想著:「也許梅花最適合形容老爸這樣的軍人性格。」她也不敢跟老爸這樣提起,那個梅花襟章,終究毀於怪手的侵襲,但一盆梅花以俊秀的姿勢,連結遙遠的親情,傲然面對一切的不公義。

在區公所繳過費,再等一會,女兒就領到一張新的戶籍謄本,裡面有四個名字,終於,老爸又跟女兒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了,一個新的家。沒辦法真的遷走的是那個家的感覺和回憶,曾經在藍門和磚牆間,香味和臭味雜陳,曾經以為安置的一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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