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走過一甲子,我的爸爸,卸下了時間在他火爆脾氣上的淬鍊與刻磨,這幾年竟多了份意想不到的和藹。9歲,單薄身子才抽長的年紀,爸爸便跟著撿骨師的爺爺工作,把腐爛成各種樣貌的屍體由棺木拖出,再一一細心地剔除骨上的肉,或許是看慣生死,爸爸後來的人生,總透著無比過人的毅力與決心。14歲,窮困的年代,爸爸與其他失學的窮孩子一塊走向工廠。剛開始組裝燈泡,一天工作9小時,一天領8元,空閒時還幫爺爺撿骨。正如許多問題家庭,原生家庭的爭吵,種下了日後許多的悲劇。


5千燈泡 一天搞定

每回爸爸提起這事,我的心就如被劃了道口子,蘸了鹽似的辛辣。14歲的孩子,第一份薪水200元,危危顫顫地交給媽媽150元,媽媽卻趁他洗澡時摸走剩下的50元,於是下個月爸爸只能借錢度日。從那刻起,他就認清原來天下父母有不愛自己子女的,媽媽永遠也不會愛他。16歲,為了賺更多錢,白天在工廠,晚上去夜市擺攤賣衣襪。23歲時,家裡第二個孩子、我的哥哥出世,爸爸為了一個棲身的房子,日日工作超過20小時,與我媽媽兩人合力,一天組裝5000個燈泡(當時一般的工人一日約可組裝200個燈泡),兩人一個月收入超過5萬,連續6個月,終於買了個38萬、可遮風的家。


賭上人生 決心創業

34歲,過了而立之年,科學園區電子業方興未艾,爸爸看到商機。以前公司的老闆十分賞識他,慫恿著自己弟弟拿出250萬與爸爸合夥,於是爸爸拿著多年存到的100萬,加上抵押房子借到的150萬,湊齊500萬,開了一家電子公司。創業初期很不順利,幾年後才開始賺錢。
我猶記得那樣清貧的日子,小學寫書法作業,短短的墨條,我小小的手已經握不住,卻不敢開口跟家裡要錢,買僅僅10元的墨條,天真的我隨意地在野外撿了塊石頭充數,字越寫越淡,後來被爸爸發現了,那一天爸爸放下了所有的事,立即出門買了新墨條給我。我永遠記得那一刻,爸爸關門的背影巨大而令人安心。我曾問過爸爸,要是那時失敗了怎麼辦?爸爸說只好拉全家去睡火車站,人生,不就是一場賭局嗎?
宛如爛帳的家庭悲劇,後來的後來,爸爸再也受不了奶奶的請託,幫他那寵壞了的大哥還賭債,抗爭無效後,從此母子緣淡。在親情有所缺失的爸爸,在我印象中,總是不怕吃苦、努力賺錢,可成功的背後,總有一副對孩子過於冷峻嚴厲的臉孔。哥哥偷錢,爸爸把他雙手綁住,脫得只剩內褲,吊在樑柱上,狠狠地打斷了一根粗木棍。我總是成績優異的乖學生,只那麼一次,不小心某科考了70幾分,原本只要被打幾下,可那天我被打慘了,因為一打,我疼,就哭,一哭,爸爸就再打,爸爸教育我,只要我再哭就會得到更多的打,他討厭懦弱的人,即使我是女孩,也沒有掉淚的權力。
1999年,爸爸赴對岸拓廠,這一去,便是14個與家人聚少離多的年頭。空間與時間讓感情變質,原本胼手胝足的恩愛夫妻,自此形同陌路。而我,除了念書,還感染了一種孤獨的病,耽於日日單調揮拳、練劍的生活近10年。有人曾問我什麼是幸福?我心裡嚷著,那段記憶中的窮困日子,中午在學校吃便當時,發現媽媽煎了個荷包蛋給我,油與醬油,以及濃郁蛋黃汁液混合在舌尖跳動的美妙滋味,那一口咬下,便是幸福了。


小方╱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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