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旅行回香港,在飛機上看報紙,「韓籍名媛婚變,拒絕被逐出山頂豪宅,與警方對峙9小時」,是了是了,還未落地,港味已撲面而來。
回去沒幾天,右腹突然犯疼,翌日變本加厲,痛不可觸,趕緊去急診,醫生說可能是盲腸炎,不可耽擱,要立刻去港島入院。於是我就穿著短褲趿著拖鞋,捂著肚子搭船到港島,住進山頂的一家醫院。
叫個醫生像叫披薩
這醫院也怪,只有護士和病房,醫生和麻醉師都是電召來的,像打電話叫外賣披薩,非常快速有效率,我中午入院,確診是急性闌尾炎,下午已進了手術房。
醒來後躺在病房,窗邊餘霞散綺,閃著一粒黃昏星。是微創手術,所以時間不長,傷口也不大,我以為隔天就能回家,不料傷口發炎惡化,住了4天才出院。
這是3人病房,中間垂著軟厚布簾,看不見人,但話聲清晰可聞,不想聽都不行。我住靠窗,靠門的床位是個德國少婦,下肢突然癱軟,還在查驗病因。中間床位常換人,通常半天就出院了,有來做體檢的女律師,不停給客戶打電話,加州美語又快又滑。也有來做人工流產的中學女生,家人低語夾著細細啜泣,哭的是她媽媽。
然後來了個女人,一口優雅的牛津腔,親切帶笑,招呼隔床來探妻的德國男人,絮絮聊了起來。
丈夫有男友到處講
「我家就在隔壁,可以看見淺水灣哪,」那語調柔和溫婉,愈講下去,卻愈離奇怪異,「……我丈夫有男朋友,把兒子都帶走,送到瑞士,不讓我見……他換了鎖,不讓我回家,警察還來趕我……」
男人先還嗯嗯應答,後來就沉默了。女人識趣拉起布簾,撥起手機,輪流用英語和韓語,打給律師、銀行、健身房,以及無數朋友,電話那端好像很冷淡,沒幾句就講完了。我聽得出,除了身上的香奈兒套裝,她沒有任何資產。
她住了一晚,醫院來下逐客令,先是護士長,接著是經理,最後出動院長,他大步走進來,拉上布簾和她理論,也是一口牛津英文,兩人舌劍唇槍,用優美的語言說著惡毒的字眼。
「妳是個名媛,總該比一般人要臉吧。」
最後這句擊潰了她,簾內沉寂下來。一陣窸窣後,她收拾離去,我隱隱痛起來,不是傷口。
蔡珠兒《甜水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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