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了吧!
我們不砍。
雄木瓜樹,不長木瓜的,沒用啊!
我們覺得有用,而且,比會長木瓜的還有用。
因為,它開滿了花,花可引蝶,它是一株引蝶樹。
村人好心,每次上山,就勸我們砍掉這株雄木瓜樹,最初,我們還解釋著,後來,就只以微笑作答了。
不知什麼時候,屋前的小溪旁,掙出一片小木瓜葉,然後,兩片、三片,然後,看到一截土色的樹幹。樹幹迅速地生長,不到一年吧,已達五尺之高,而且,在樹梢抽出許多長長的綠條,每根綠條的尾端,全綴滿了白色的木瓜花。
庭前的花並不少,朱槿、金光菊、桂花、日日春、滿天星、杜鵑等等,然而,不是花大距離遠,就是花少而小,或是未值花開季節,不像這株木瓜樹,幾乎無時不有,尤其在春夏之交,更是繁複喧騰。花,是白得晶瑩;花,是多如星辰,像千萬顆珠玉,將木瓜樹戴上一頂無比絢爛的冠冕。
絢爛的花姿足以引人,而濃馥的芳香尤堪引蝶。
因此,蝶便不盡了。
蝶的數量不但多,種類更是不勝枚舉。大概,全山的蝶兒都來巡禮了!
大的、小的、花的、素的,將這頂樹頭冠冕,裝飾得更是堂皇華麗、繽紛多彩了!
它便成為空山最耀眼的舞台。
我們憩息庭前,常常拋書拋筆,看的是它;我們小坐竹橋,忘思忘想,看的,也是它。有時候,蝶兒舞累了,還會飛到我們的手上、衣上歇著,有時逗牠、拂牠,牠拍著翅膀,飛不到半尺遠,又回來了。
莫非,我們長時對著花樹,也浸染了幾許花靈嗎?
可是,雄木瓜樹終於得砍了,因為,它長得太高,長得太大,雖年年引蝶,卻擋了一脈青山。
樹,留或不留?不!是留蝶?或留山?這個問題,其實斟酌很久了,始終未下定案。眼見青山一寸一寸地少,只有無奈地說,再等一天吧!再等一天吧!
直到這麼一天,青山全沒了,我才橫下心來,把這棵引蝶樹砍倒了!
奇怪的是,木瓜樹砍倒後,我並不特別懷念絢燦飛舞的蝴蝶,反而常對那僅僅露出地面幾寸長的殘餘樹幹發楞。蝴蝶並未消失,只是散遊他方;青山並非增長,只是由隱而顯,二者並無改異,可是,這棵木瓜樹有何罪?它順性開花,卻引來並非所求的蝶影,獲致並非所求的讚賞;它順性成長,卻無心遮了一脈青山,招致無端的殺身之禍。從今以後,雄木瓜樹不見了,還有,隨己好惡濫操生殺大權的這顆心靈,是否有所變質?
對著那段短短的殘樹幹,似乎已無資格垂憐,而是隱隱約約觸痛著的悔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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