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國隆
房子四周有矮牆,牆上立有鐵管及鐵絲網,當初不築高牆的原因單純,就是希望可以種些攀藤或瓜果,一來招惹些綠意,再來瓜果可送親朋好友。
種什麼好呢?
蒜香藤,紫紅花醒目,蒜香或可防蟲蟻,但蔓枝粗大,以前學校的一面鐵絲牆就因攀了蒜香藤,颱風來時容易阻風,整面牆傾了大半,費了好大功夫才扶正。
百香果也不錯,叮叮咚咚吊了滿枝,但果粒易遭蜂蟲叮咬,隨時都得費力照顧,這主意也就剔除。
芋香冬瓜也在考慮之列,看見別人牆上,吊著一顆顆公斤重的青綠冬瓜,煞是好看,有那種隨時會失速掉下,每次經過時卻都怡然掛在那兒看你的堅韌。但家人中,唯我還吃上幾口冬瓜,冬瓜根本上不了家中餐桌,那又有失本意了。
那那那,那就種不用特殊技術,澆澆水、施施肥、摘摘心葉讓它蔓開,就可上手的絲瓜吧。
去挑了四棵澎湖絲瓜,彎刀錐狀的澎湖絲瓜,表皮粗糙有稜角,口感較一般市面的圓條型絲瓜更有一份爽脆,且葉型優美,於是就在四個牆邊各栽一棵,請它們各自就位,等我槍聲一起,且看誰先攀上高點。
午後涼風吹來,我在房內小憩,隨即做了一場小小的絲瓜夢:絲瓜們在房子四周慢慢攀爬,慢慢長大,無聲無息中,就把我圍在一片綠意中,在我心中,一絲一絲、一陣一陣襲來,那似曾相似,卻已然陌生,悠遠的來拜訪我的──那是,沒錯──詩的感覺。
在我醒來時,幽幽悵然,一下間就回想起年輕時,矢志成為詩人的往事。
十八、九歲的青綠少年,初上北部的學校讀書,不多久就捲入詩的漩渦中難以脫拔,讀詩、寫詩、辦詩刊、參加詩人聚會,詩已成生活的大部份,年輕易感的心中,詩句不斷在內心翻滾,四季更替不時感動著自己,那是份完全的力氣,做一件事情可以如此用心專神的投入,現在想來,不是好笑,而是不敢置信。
在詩的世界裡,有件事我清清楚楚的記得,雖然事隔三十年。
有一次在我寄宿的社區公車站,遇見了周夢蝶先生。那仙風道骨的樣子,一看就知是詩人周夢蝶,我有點嚇呆了,不知所措,暗步跟隨其後,看他住那兒。
燁若神人的周夢蝶前輩,緩步往步道階梯前行,到了住處,呵,原來他住在我對面的社區公寓。
隔週我便邀請一位詩友,壯壯膽,有如朝拜一般,登門向周夢蝶先生請益。簡單的一席床,一張書桌,周夢蝶先生話極少,且從開始,一直到告別,就沒談到一句詩,但我不會忘記那半小時的會面,那是很多詩人朋友們,夢想而不可得的美事、雅事。
畢業後,當兵吃餉,退伍不久就投入職場,就算有了份安定的工作,蟲、魚、鳥、獸這詩的感覺,已被人間世事的霧氣一層一層地覆蓋住,越離越遠,不再在心中時時閃著亮光。
呵,這是我在午後做的一場有詩味的絲瓜夢。
那種在四周的四棵澎湖絲瓜,不知什麼原因,過了兩週,卻只存活了一半,可能是我發出的槍聲太過響亮,嚇著了它們,其中兩棵跑不到幾步就仆地不起。但另兩株綠葉華滋,有翻山越嶺的氣勢,很快地就蔓衍了半壁江山。
瓜果多時,同時可見十餘條,井然有序地掛在圍牆上,除了幼嫩煮食,還特意留了幾條老熟瓜果,去皮除仔,做了絲瓜布,洗碗去污,還拿來沐浴擦身呢!
我不知道絲瓜本身是否有夢,或許有,但被我隨口說說的槍響給唬碎了,但很早以前,我是做過一場詩人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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