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進熟悉的店門口,鈴鐺響,他收起傘,拍落肩上的雨水,選了那張棕木色圓桌坐定。朝老闆使了眼色,半晌,一杯濃醇的熱拿鐵端上來。他捧著取暖,不免嘀咕起這壞天氣。看錶的同時,鈴鐺又響起,她側身走入,髮稍沾濕,穿著那件淺藍色毛衣衫。她主動拉了圓桌對面的椅子坐下。
這是同居後,兩人第一回談判。
冷戰一週,昨夜他留了紙條,「我們應該好好談談。」遂選了他們之前約會常來的咖啡館。
為站得住腳,他事前作了功課,條列式擬了感情的癥結所在。母題,子題,申論題。他自知腦筋轉得不夠快,也深怕情緒性字眼干擾,摧毀兩人長久以來汲汲營營砌造的世界,所以參考了心靈叢書、連夜致電友朋參詢意見,在感性大軍排山倒海襲擊之前,讓理性城牆修築得愈堅固愈頑強。
他先遞了手帕給她。一手擦拭,一手啜飲卡布其諾,肉桂的香味飄來,混著他送她的香奈兒5號。
兩人不經意抬頭,恰恰對望了一眼,其實啊,一切早已瞭然於心。
關於金錢觀的歧異,關於現階段該不該買房,或是各式支出的必要性,皆考驗著這段關係未來的去留。
「聽我說一個童年往事好嗎?」他主動開口,她自然地托腮微笑。
「小學時,我親眼目睹父母為了軋票的事扭打爭吵。我躲在閣樓,透過窄門的縫隙,盯著破碎的菸灰缸,幾本存摺、文件和印章散落滿地。我以為『我們家』要毀了,我全身顫抖無法止息。
那一夜,母親照例在睡前進我房間道晚安,親吻我的臉龐3下,眉心、鼻頭、下頜。我眼皮緊閉,防範著淚水潰堤,而她臉頰的瘀青靠得那麼近,我卻束手無策。那段日子回憶起來就像被設定了靜音般,無言以對。
逐漸長大後,母親不再躡手躡腳走向我親3下-也許我刻意上了鎖,也許我懼怕正視她疲倦的神情,也許我可能根本還未返家。我假裝自己從那時就不被愛著了,甚至慢慢遺忘被愛的感覺。
妳若問我,為何對愛不信任?別誤會了,是錢讓我變得如此沮喪。
錢是甚麼?能換回我們曾有的溫暖或被奪走的幸福嗎?如果一直被錢追著跑,我們還能像現在這樣痛快追尋人生嗎?」
他掌心覆上她手背,像道歉,也像拆掉種種偽裝後的坦率。
她靜默無語,從背包拿出筆記本,一頁一頁,上面密密麻麻記載了兩人交往至今的旅行娛樂消費,有支出、有賸餘,也有她祕密為他存的一筆帳戶。原來錢沒有那麼輕易消失,她勤懇地聚攏成一泓泉水,防患未然。
「我不能消滅你的過去,也勸服不了你落落大方的花錢習慣。但我確信我們是相愛的,那個力量絕對可以抵抗物慾或其他的誘惑。如果你願意,這個後盾,將會是我們未來的起點。」
他起身,親了她3下,眉心、鼻頭、下頜。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