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鳴

他是個守護者與信仰者,也是一個固執的戀舊者。他守護著他的家園,信仰著他的土地,也熱戀著他的少年青年甚至中年以後的一切一切。

他的居處位於一道溪流的岸上,老宅舊屋,斷瓦殘垣,一看即知這是個相當古老的山村,這些房舍至少是六七十年的高齡了。若再從那幾株巨大樹木觀之,便知這山村的歷史恐怕有上百年了。奇怪的是,這樣一片宅第裡,他竟是唯一的居民。因為,其他人聽說都遷居到山下城鎮了,連他的十來個子孫,也搬入山腳路口的公寓。

山下並非沒有他容身之處,而是他執拗地要留在山上,堅持要留在老宅。他曾說過,不是不喜歡山下的繁榮熱鬧,而是山上的古老家園與山間的忠實田畝,更值得眷戀,更值得固守。因為,那片家園曾接納過他們、護衛過他們;而那些田畝,也曾照顧過他們、養育過他們。如果只是為了更換生活方式,提昇生活層次,遽然把它們撇在這片深山裡,撇在這片孤寂裡,實在於心不忍。更重要的原因是,這片宅第與故居有一條長長的血緣與情感之線,連繫在更遙遠的閩漳間,連繫在更古老的故園間,說什麼也是難以割截難以捨棄的。

一個高齡的深山老農,獨自一人留在這裡,白天的孤獨可以挨熬,而夜晚的恐懼又是如何抵擋呢!這問題只有老人自己知道,白天並無孤獨,夜晚也無恐懼,即使有,也被那老宅的馨香與泥土的芬芳給壓住了。

老人的獨居日子已有七八年了,在這七八年的時間裡,他幾乎是自耕自種自炊自食,看起來好像是被文明遺棄,事實上,是他拒絕了文明的造訪。當然,他並不是全然排拒文明的,他也接納了許多文明的恩惠,如電燈、電鍋與冰箱等。

可喜的是,遠居山下的子孫們每隔兩三日就會有人來山探望,奉上新鮮的肉品水果等;而他也不會讓他們白跑,除了饗以一頓素餐外,自然也送他們一些親自培育、採收的青青菜蔬。尤其是他那幾個不識山事與農事的孫輩們,假日隨父母上山時,簡直把阿公的生活天地當成世外桃源,只因為這兒有山林,有竹園,有清溪,有魚蝦,有啁啁鳥鳴,也有陣陣蟲叫,以及,參天巨木與新嫩菜蔬。還有,就是山下尋覓不得的清新與靜謐,趣味與新奇。

人就是這樣,汽車、豪宅與財物固然可以讓人快樂,而一片舊居和一方故土,更是令人眷戀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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