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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柏言

時間軸開始移動。

 

首先是霧,夢境一樣的5點鐘。然後才是車庫門口的盆栽。早餐車還沒出現,兩道爛牆夾出狹仄甬道。坑洞讓鏡頭搖晃一下,此時他或許啐了一聲,但他知道那時只是無比寧靜像一個無邊蔓衍的早晨。車。電線桿。路樹。還有電線桿。電線桿貼附神的囈語。他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的電線還沒有地下化,就像這座城市,沙坑裡的蟻窩。然後是愛國超市,日光燈管大亮,娃娃機齊聲唱歌。便利超商緊鄰舊書店。五十嵐。雞腿便當。度小月。住宅。住宅。掛著「吉屋出售」的住宅。斑馬線,人孔蓋,小學校的圍牆,「在此接送」。他看見一個騎單車的老人,肩上掛著白毛巾,頭髮是溫潤的銀白。

然後就是長長的山路了。

夾道是闊葉林,葉片以同一種翻轉角度,逆時針旋飛。景色令人驚訝且絕望地相似,像以剪刀膠水浮貼,大量裁出的紙製森林。

沒有景深,也沒有光影。

這是第五十二次播放了。他從撲克牌盒抽出最後一張牌,眼球滿布血絲。身體空空洞洞,簡直可以敲打出回聲。他是過於細心的校書人檢對錯漏,把同一本書讀成五十二本,同一個字讀成五十二個。細節與細節,詞與物,夾縫與裂隙。他反覆翻找那些規律流逝的時間,是否暗藏線索。

他再次重播影片,將速率調慢十倍。

首先是霧。薄薄的,卻看不穿的霧。

夢境一樣的5點鐘。盆栽。甬道。坑洞。

他在緩慢的視框中駛過同一條街,感受秩序井然的震動。他神經兮兮地瞪大眼睛,以最豐饒的耐心,舔舐一枚無比甜蜜的硬糖而不咬碎。他發覺自己回到了那個早晨,就著那固定的景框,看見路途無比真實地展開。他再也記不起什麼,只能握緊方向盤,提醒自己正在路上,而人們還在睡夢之中。睡眠是死亡的孿生兄弟,人們總在睡眠中將自己反覆殺害。反覆地死。他忽然想,人們若能在陷落睡眠的瞬間,保持警覺,或許就能夠捕捉到死亡?霧氣般剎那湧現,彌漫眼簾的死亡。

他看著行車紀錄器,攝錄熟稔的日常街景。在局促景框內,看見盆栽。甬道。坑洞。早晨。小學校。騎乘單車的老人……最後是,那條宿命般的山路。

當他終於驚覺,面板上的時間就像欲墜未墜的雨珠,遲遲翻不過去下一秒鐘,有人敲響了車門。他轉頭,車窗玻璃全部反光成沒有雜質的鏡,他看見無窮多的自己,失去了一切可能性般,那樣笑著。

而眼前的行車紀錄器,發出了電量耗盡的警示音。

他遂深深地明白,旅途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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