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幾周因工作我都會經過這棟木造百年老屋,每回感覺它又坍塌了一些變矮了一些。顫巍巍地獨站在這個角落,坡道上的車輛因為它得慢下速度剎轉,當地人似乎從不嫌棄從不聽見抱怨—似乎把這狀況當成與「古蹟」同住的必須條件了。
10數年前剛抵伊斯坦堡,五到十步就有像這樣的「危樓」,城市以她從容不迫龜慢的進度,將城內大部分的老宅舊宇修繕得煥然一新。這所老木屋便長期窩在老區中,靜靜等待她換妝的機會。難得竟然沒有建商敢打主意,動她一根毛髮。
木屋街道的另一端,作家帕慕克將4層樓的老宅,塑造出別出心裁的「純真博物館」,因而吸引了許多外國旅人。這地點在《城市的記憶》和《純真博物館》書裡描述入微—是作家青少年時蹓躂成長的區域。街上盡是賣舊貨、骨董、老傢俱店。逶迤長街中央有間清真寺,街頭兩端與中間各設有間土耳其人傳統的澡堂,近半百年來小區的生活沒有太大的變化。文化、歷史氛圍原汁原味得以保留得極其濃郁。
7、8年前於金角灣附近,我們在一棟也不算太舊的建築進行改裝,因為位落在弧形文化大街上,前後有英大使館與著名「佩拉宮大飯店」,位置顯著。女規劃局長特派人邀請我這位外國設計師,到局處會談。
位處狹巷的傳統土耳其老木屋坍塌不堪,想必也曾風光一時。陳家毅提供
惜古態度接近歐陸
喝過土耳其傳統的小杯紅茶之後,局長讓同事在電腦屏幕上亮出整條大街的立面圖,當然也包括了我們正在處理的那個角落,那一刻除了瞠目結舌,更讓人肅然起敬。原來「城市規劃局」的「古樓保留」部門,早已將老區裡的所有房子拍錄成檔。局長微笑言,長期以來有一班年輕的建築師、考古學生,用電腦將資料數碼化,甚至給一些原本殘缺不全的樓宇,重新繪製出它們原本該有的樣子;方便部門推動老城重修。
雖說土耳其一腳踏在亞洲領域上,惜古的態度比較接近歐陸。萬幸她沒有像亞洲以商業掛帥,或以打拼經濟為由,把老房子視為不合時宜阻礙物,盡讓建商摧 毀,蓋其庸俗不堪的豪華大樓。奧圖曼帝國繁華殆盡,土耳其城市經歷過戰爭與窮困,而今他們幕後默默耕耘補填城市,像是在修織一張千瘡百孔的老土耳其地毯。
令我想起這飲茶相談的會面,是因為近日在報上讀到,台北萬華區寶斗里機械怪手在一夜之間推倒百年群宅。貪婪自私的建商毫不講理,行為霸道將建築物夷為平地,剝奪了一段城市寶貴的歷史。萬華區是清朝起源之地,連接西門町珍惜保護還來不及,怎可能如此慘遭殲滅。
在西門紅樓後方,西本願寺公園、輪番所等群建築不是剛剛修繕完成嗎?台北老城護古進了一步,而今又逼退兩步,真令人氣餒憤怒。古物這樣的被摧毀,市政府可千萬不能讓破壞者得逞,罰款了事而開了先例。即便建築物已被夷為平地,仍可以完全依照原貌重新建蓋,還古區也還市民 一個公道。
陳家毅《思慕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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