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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

連日低溫,高山都白了頭。怕冷的我一直無緣欣賞雪景,漫漫寒冬窩居斗室一隅,以一床棉被,一杯熱茶,與手上一書,企圖抵抗無所不在的寒冷。這天下午,我翻閱幾乎蒙塵的唐詩三百首,三民書局印行、天空藍的平裝書,恰恰落在柳宗元的〈江雪〉那一頁。多麼應景啊,我對自己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像故友久別重逢,古老而熟悉的音韻在心中響起,化為山谷不絕的回音。距上次念這首詩已恍若隔世了,但詩一直都在,等我們回頭尋它,再續前緣。

詩人告訴我:連綿不斷的群山,群山下蜿蜒而去,隱沒的羊腸小徑,全被紛飛白雪覆蓋,成了一片銀白世界。沒有行人,沒有任何聲息的絕滅天地,寒意襲人的冷冷江流上,披蓑戴笠的漁翁冒著風雪,在一葉扁舟上獨自垂釣。

我想,酷寒之中釣竿拉起的,絕不是活蹦亂跳的鮮魚,怕只是難言的蕭瑟,無盡的清冷。柳宗元詩裡浸透了深深的孤獨,但在孤獨中,又開展出另一個世界,屬於精神上的獨立自主,人格的冷肅硬毅。這一切,詩的表面沒有明說,卻隱藏在字裡行間之外,屬於詩的背後一面。

詩的背面也許有更多話要說。老漁翁手裡握住的,怕不只是一把釣竿,他獨坐冷冷風雪裡執意要釣起的,亦不是肥美的鮮魚吧。嚴寒低溫,蟲魚鳥獸絕跡,恐怕單薄的老翁,雙手有止不住的顫抖,面容也慘淡。是什麼動力驅使他獨釣江雪?我想,天地如霜,他正以純淨的心為誘餌,願漫長等待過後,偶然之間,驚喜上鉤的,是如雪一般剔透的了悟,這份了悟,必須在浩淼的天地間完成,在冷風如刀的氣溫下,才能有更沁骨的體會。他釣起了生命的一種意境,那關於棄守與堅持,現實與理想,卑屈與尊嚴,或者孤獨與美,他用竿子接通了人生中難得卻已得的智慧。

一番浮想聯翩,熱茶已冷,我彷彿藉一首詩賞了一趟雪景,抵達了到不了的雪地。裹住的被,讓身子也暖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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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王子蔡大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