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先生，這是氧氣，你慢慢呼吸，待會兒要打藥讓你睡覺。」麻醉科王醫師拿著氧氣面罩說：「手臂可能會覺得痠痠的，這是麻醉藥的關係。」即使面對眼神呆滯，毫無反應的患者，王醫師仍舊一一說明麻醉步驟。躺在手術台上頸部歪斜四肢蜷曲的邱先生，幾乎每一個關節都是硬的。
等在一旁隨手翻著舊病歷的我，突然吃驚地說：「大媽，這裡有你從前的簽名耶！」
「真的假的？」正在準備器械的護理師淑華回過頭看。
我睜大眼睛用誇張的表情道：「呦，原來你當年寫字這麼秀氣啊。」
淑華白了我一點，道：「開玩笑，那時候剛畢業，才20出頭，根本是夢幻美少女，連打針、量血壓都很有氣質呢。」
反覆住院 未見家屬
我實在無法想像少女時代的淑華長什麼樣子，因為從我認識她的第一天開始，她便是手術房裡最資深的護理人員，經驗老、動作快、嗓門大，完全不辜負同事們封給她的稱號「大媽」。最近，聽說淑華已經在安排退休以後的生活。
接過病歷翻了翻，淑華不禁望向手術台上的邱先生，感嘆道：「哇，原來他中風臥床的時間和我在開刀房工作的時間一樣久耶。」
20年，足夠讓人完成很多事或養大幾個孩子，不過對某些人來說，這7千多個日子是單調的重複，只能日復一日望著乏味的白色天花板並養出大大小小的褥瘡。
邱先生住院的次數多到數不清，然而幾乎沒有人見過他的家屬，住養護中心的費用由社工幫忙張羅，住院的費用由健保支付。和其他長期臥床的患者一樣，邱先生經常出現肺炎、泌尿道感染等問題，好幾次差點兒丟掉性命，不過彷若無窮無盡的醫療資源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從鬼門關救回來。
雖然人們總是直覺地將「治癒疾病」視為善舉，但是望著他像爪子一般攣縮的手指、空洞茫然的眸子、乾燥皺褶脫屑的皮膚、反覆清創新舊交陳的傷疤，不免讓人感到迷惘，持續不斷地延長生命究竟是福氣還是折磨？
毫無疑問，物美價廉唾手可得的醫療對多數人而言是莫大的慈悲，不過只要看看那些個悄無聲息被遺忘的角落，我們亦能深刻體會到，人世間的慈悲與殘忍，往往只是一線之隔。
《刀下人間 劉育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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