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我的救命藥丸只剩一粒,再不來精神科拿藥,根本不敢回家!」瑞蓮才落座,就從皮包掏出一粒粉紅色藥丸,擺在我面前。
我瞄了一眼,正想問藥打那兒來,平時怎麼服用,兩鬢浮著青筋的瑞蓮卻自顧自說著,「跟他抗議從不當一回事,果然出事了……」
「對不起,我們第一次見面,請慢慢講,讓我進入狀況」,為弄清來龍去脈,我不得不打斷病人的連珠砲。
原來,兩星期前,夜裡睡不安穩的瑞蓮下床走動,穿過兩側堆滿舊書的走道時,突然喘不過氣,緊接著心臟狂跳,渾身冒汗,四肢冰冷,她以為自己不是心臟病發,就是中風,只得搖醒呼呼大睡的丈夫緊急送醫。沒想到,急診室檢查還沒做完,瑞蓮已漸漸恢復。醫師見各項報告正常,開了三天鎮靜劑,並交代「恐慌症要看精神科」。
家裡像 牯嶺街舊書攤
我問瑞蓮,急診只開3天藥,如何撐過大半個月。她嘆了口氣,「我的病因清楚不過,就是家裡那一屋子的書」。
「書?怎麼會?」家裡也堆滿書的我暗暗乍舌。
「醫生,我先生真的很誇張,結婚以後,書報只進不出,搞得全家像住在牯嶺街舊書攤。」瑞蓮不怕蠹蟲,但無法忍受空間壓迫,丈夫又一吋不讓,終於釀成恐慌發作。「不過,我一出門就恢復正常,越接近下班越不對勁。所以,藥袋寫一天3次,我只吃一次」,瑞蓮苦笑道。
回家前吞顆鎮靜劑,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每次回診,除關心症狀變化,我總不忘詢問瑞蓮,丈夫是否履行承諾,將30年份的報紙雜誌分批回收。
丈夫的推三阻四令瑞蓮惱火。我提醒她「山不轉路轉」,與其改變別人,不如改變自己。幾經討論,瑞蓮終於下了最後通牒—丈夫若不能限期清空走道及客廳,她將收回出租小套房,自己搬過去。
半年後某次回診,瑞蓮看來神清氣爽,還笑說「家徒四壁」的感覺真好。搬進新住處,除了下班前不用吃鎮靜劑,連多年來反覆出現,大地震被書壓死的噩夢,也消失無蹤。
吳佳璇《人情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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