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輕棻

用手肘推開門,鞋子都來不及換,她一股作氣把剛在超市買來的東西放在餐桌上。

換上拖鞋、綁起頭髮、拿起掛在牆邊的圍裙,她從袋子裡掏出一樣樣的菜,準備大顯身手。

白胖的蘿蔔切成塊,加入水和排骨一起放進電鍋中熬煮。圓胖的日本茄子去蒂對切,塗上味噌醬,放進烤箱。黃椒、紅椒洗乾淨切成一塊一塊,她忍不住邊切邊生吃了起來,真的很甜。
 
隨口哼起了歌,她突然想到應該先處理那條魚。

放在砧板上的魚,以前她連碰都不敢碰,現在竟然敢摸著魚塗上鹽巴。

很不可思議,她傻笑著自己。

家人回來前,她已煮好整桌的菜,他們驚訝的入座,驚喜的吃完晚餐。

她幫父親挾著菜,他總是偏食,她是糾察隊,從前只懂苛責,現在語氣緩和多了,變成撒嬌的請勸。

父親嘴裡叨唸著,卻還是埋頭笑著將碗裡的青菜吃完,她和母親交換一個會心的微笑。

晚飯後,大家在客廳看著電視,父親總愛聊國家大事,偶爾罵一下政治人物,偶爾批評一下新聞媒體,現在她只是靜靜聽,不再當永遠的反對派。

她了解父親不是喜歡抱怨這些不安的現況,他只是想關心她,想和她說說話,卻找不到話題。以前她會反駁他,她忍不住要討厭這些讓人意志消沉的抱怨,她的生活已經很累了,偶爾回家只想休息一下,卻又要聽到父親發這些牢騷。於是她回家的次數少了,她不喜歡這樣的惡性循環,想到回家就害怕,跟父親不歡而散的結尾讓她覺得很無奈很無力,尤其討厭自己的不孝,但她就是無法克制自己。
 
直到,她遇到了他,跟父親很像的男子。

不是長相,說不出為何吸引,跟他在一起她就能安心,她才懷念起小時候父親抱著她走出洶湧人群的情景。當時她迷路了,牽錯別人的手,哇哇大哭,還好父親很快就找到她了。

她不是一直記得一些美好的事,關於家庭,她漸漸習慣一個人的生活,偶爾回家住因為和母親的生活習慣不同,才被叨唸一句就讓她想逃。

離開是一種報復嗎?但沒有恨,為何要報復?

遇上他,她才了解,是因為太愛了,愛到很怕自己的情緒變成傷害,所以習慣不說,習慣藏躲。

她愛他的木訥,他從不承諾,卻默默給她關愛。

不總是有人記得她說的話,她說的太多,說成玩笑般,只有他會當真,他會在出門旅遊時,順路帶回她半年前說過想要吃的乳酪蛋糕;當她在辦公室因為受寒打了幾個噴嚏,午休後他便帶回感冒熱飲;當雨天她忘了帶傘,他會離開公司後又走回來帶給她一把在便利商店買的雨傘。
 
情人節,沒情人的她依然是普通的一天,他不像其他人趁這天獻媚到全辦公室都知道,他們連話都沒說上一句。她沒有把他想得多麼夢幻,他是實實在在的存在,待在辦公桌前盯著電腦做完份內的工作,不偷閒,只偶爾起身上廁所和拿水。
 
下班她一個人走在人行道上,等待紅燈變成小綠人,突然他騎著車出現,只將安全帽的罩子掀起,然後從公事包拿了一盒巧克力給她。

「情人節快樂。」他對她這樣說。

小綠人亮了,她卻停下來不走了。

有時,她討厭他,討厭他不說甜言蜜語的討好,討厭他一整天都不跟她說話。

她愛生悶氣,而他卻不懂得她的生氣。

她希望他們無話不說,他卻總是不習慣說,只習慣安穩的存在。

我變了 碰到你什麼都對了 

愛上你 下雨也快樂

反覆的生著他的氣,又發現他一點錯都沒有。

她主動打電話給他,合好,才發現她漸漸適應這種不慍不火的愛情。

從前很愛計較的,得不到就覺得委屈的,突然沒有一定要爭贏了。

我變了 碰到你什麼都好了 

愛上你 哭泣也值得

連流淚,她也不害怕了。

傷心的淚水是因為太在意,太在意就該更珍惜;開心的淚水是因為感動,感動就該回報感動。

頭一次,她不再害怕回家,面對父母,她更懂得體諒了。

母親叨唸她亂買東西回家,她知道她是心疼她花錢;父親冷冷的不太問候,卻難得肯放下報紙跟他們在電視前看一段偶像劇,還多吃了幾片她買回來他通常不吃的水果。

父親還是忍不住講著他的大道理,她有時會想起他,對於某些事也有這樣堅持,不需要跟他爭得面紅耳赤,只要靜靜看他談話時難得的飛揚神采,默默聽他說話像唱歌,一首悅耳的歌,不需要合唱,傾聽也很美的。

我變了 碰到你什麼都算了 只要你在我的身邊唱歌

為什麼這樣呢 為什麼這樣呢 全世界都笑了

朋友說她變了,遇到新手服務生也會多些耐心;同事說她變了,說話不再辛辣,不再陪他們調侃其他人的八卦;家人說她變了,她常笑了,不再好辯,更貼心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真正的愛情是向上的力量,因為有愛,戀人的眼睛看到世界的醜陋也被妝點成美好了。

因為愛他、懂他,了解人沒有十全十美的,於是接受原本的他,於是變成更好的自己。一點點小小事情就會滿足的自己,只要不下雨,只要雨不要大到弄濕褲管,只要不要狂風暴雨能夠平安回家就夠了。

我變了 碰到你什麼都算了 只要你在我的身邊唱歌

為什麼這樣呢 為什麼這樣呢 全世界都笑了

我變了 那你呢

他真的不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很多人都比他好,比他優秀,比他會討她歡心。但她變了,能讓她變的,能讓她滿足的就只是小小的不起眼的那個平凡的他。

她也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世上沒有完美的人,不完美的人卻能讓她的世界變得完美,為什麼這樣呢?會不會是愛情呢?

全世界都笑了,她變了。

她也想問,那他呢?他是否也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一個更喜歡自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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