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苓
鬧鐘響時,窗外晨光未醒,仍籠罩在灰藍之中,夾雜著淡淡薄霧。她起身忍著失眠的頭痛,走進廚房作早餐,打開抽油煙機轟隆隆,噪音讓她頭痛加劇,煎魚、炒菜、熬稀飯,油煙味痞子般偷隙賴在頭髮上。她將丈夫的早餐端上桌,另外為自己準備麵包與牛奶咖啡,不會發出惱人噪音與油煙的安靜早餐。
丈夫出門上班,她洗碗、吸塵、陽台澆花,將髒衣丟進洗衣機啟動,隨即拉著菜籃車出門買菜。任何女人只要拉著菜籃車,雙手提滿沉甸甸紅白塑膠袋,絕對都是一秒變歐巴桑。主婦工作如同吸塵器,如同洗衣機,只要按下啟動鍵,就盡責展現流暢完美的效率。
好幾個朋友都曾不約而同說過:「還好妳嫁給了妳老公,讓妳衣食無虞,當個沒煩惱的好命主婦。」聽到這種話,她不知該為自己感到開心還是難過。
她們說得沒錯。
她長得不漂亮,社會適應能力也很差,總感到與社會格格不入。學校畢業後總是處於找工作、短暫工作、離職然後再找工作的循環之中。或許時運不濟或許能力不好,獲得錄用的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薪水永遠很低。就這樣浮浮沉沉到了三十歲,突然這個男人出現在眼前並且娶了她,父母大概是太高興了連聘金都不要,當然也沒有嫁妝,就這麼速速送出門去。
這個婚姻的確是沒有需要她操心之處,能幹的老公薪水很好,買的房子房貸也早早還清,她一毛錢也沒有出。生活經濟沒有壓力,她每天只要負責做家事,買菜煮飯就好。
只是她感覺自己的心情愈來愈不好,老覺得胸悶喘不過氣,睡不著,彷彿被緊緊捆綁住,哪兒都去不得,一點自由也沒有,既活著又像死了。周遭人們都往前進,好像只有自己一直站在原地,除了明顯逐年變老以外。洗臉時望著鏡中的自己,總是比想像中的蒼老可怕:下垂的眼袋、浮腫的臉龐、嘴角變深的法令紋,市場的年輕攤販會喊她大姊或老闆娘,不再是小姐。
她老幻想可以住海邊的小房子,一個人在沙灘上散步曬太陽,可是丈夫討厭海邊的酷熱、沙灘的黏膩,無法離開便利商店和夜市。所以他們住在市區擁擠的舊社區公寓,聽著呼嘯而過的車聲、隔壁老人的麻將打牌聲,樓上小孩拙劣的鋼琴聲魔音傳腦,聞著三餐各家炒菜的油煙雜陳味,後陽台來不及收的衣服總沾染著油煙氣味。
日子是如此透明,因此她盡量讓自己活在彩色之中,家中牆壁是蒂芬尼藍,床單、被單是繽紛花朵或彩色圓點或可愛卡通人物。多彩可以覆蓋上班的女人對家庭主婦的輕蔑:「妳們主婦成天閒閒沒事不是都在看韓劇、上臉書、line來line去嚼舌根,然後悠哉睡個午覺就準備晚餐。」大家都說她很閒。既然很閒,為什麼失眠睡不著覺?既然很閒,為什麼老是頭痛欲裂?
色彩無法遮蔽她心中巨大的空虛,她吃下醫生開的安眠藥,恍惚中看見自己搭上一輛沒有目的地的火車,到無窮無盡的遠方,在車上安然睡一頓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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