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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鞭炮屑紛飛如漫天花雨,身旁的人悄悄為她揮去肩上碎屑。她很想快步離開,回到她寂靜的書房。
H應該醒來了吧。她想。
出門時,H坐在客廳,凝望著落地窗,早餐的貝果放在茶几上,咬了一半。她親親H的額頭,說:「晚上你先睡吧,不要等我。」H沒有反應,仍瞪著窗外。她隨著H視線望見巷弄廣告招牌棲著一隻白頭翁。
H的頭髮幾乎全白了。以前他很自傲一頭烏漆至發亮的頭髮,早晚對著鏡子梳髮,她從身後看他接近自我迷戀的神態,撇撇嘴想敲他的頭。
當他們住在一起時,她才發現H那麼看重線條、量體、明暗加乘互補的美感;她不同,唯有抽象思考、價值能蠱惑她沉迷。
H的眼睛如古井,但深處有閃耀的波光。如今他的雙眼就像一座廢井了,死水一潭。前路曲折,行人、紅綠燈、大小車輛交替浮現,她握著方向盤死盯前方似乎深怕有什麼意外,一隻貓狗忽然衝出來。

那年他們脫隊去爬中橫一座一千多公尺的小山,H邊走邊鬧,她餓了兩餐,有點暈糊糊地,山谷下的溪流像一條銀灰巨蟒,她一不留神忽然墜下。怎麼醒來,她完全不記得了。H告訴她,他爬下谷底先確定她的呼吸是否還穩定,察看她的傷勢後,他再攀爬到小徑,沒命地奔到橫貫公路攔車。H最喜歡對朋友說這一段,而她的記憶就如被神經被抽掉了,一點都不覺得痛。

兩人關係一度冷戰
她和H的關係曾經很緊張。那時她的事業缺運作經費,朋友介紹她一個企業家,那人見識深廣,說話神采迷人,然而他卻迷上她。H很敏感、賭氣與她冷戰,兩人進出公寓,H就是看不見她。她沒料到H如此上不了檯盤,想分手算了。
那天,H忽然打手機給她,問她吃晚飯了沒,說買了意麵、貢丸湯,還有她最喜歡的珍珠芭樂要帶給她。她心中還有火氣,淡淡地說,你吃就好,不用特地跑一趟。她等很久,心慌慌地,撥電話給H卻沒人接。後來就接到那通電話,她趕去急診室,H的提袋有碎爛的麵糊。
她一直掛心H,他醒來後變了一個人,不愛運動,人漸漸臃腫,從前英挺的身材似乎萎縮了。她像是接收了H的生命力,他成了她的養分。
那一晚,她回到家,看著房間裡的H背對著門,不知睡了或醒著。她想去搖動他,跟他說什麼。肩上還留著煙硝味,而房間很冷,從前愛熱鬧的H不怕冷,總是忘了開暖爐。她想趕快去洗個熱水澡,獨自喝一杯睡前酒,明天,還有明天,太陽會升上來。

楊索《物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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