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雄
和甜年糕比起來,我是偏愛紅豆年糕的。
除了多一層口感之外,紅豆年糕類似紅玫瑰的色澤,也是它加分的原因之一。
我不喜歡剛蒸好的紅豆年糕,我喜歡等它放冷變硬,如此才能切成不沾刀的薄片,再打一鍋濃濃的麵漿,放一顆蛋黃,將硬如紙板的紅豆年糕裹上一層淡黃色的麵漿,丟入熱油鍋,像日式天婦羅,炸至酥脆微焦,略甜的年糕碰上無糖的麵皮,那便是人間一年才得一吃的美食。
我的母親不會做年糕,因為我的外婆也不會。以前婦女不會做年糕,那可是會被笑話的。十五歲就出嫁的母親,往往感到遺憾。家裡的年糕,大都是伯母、嬸嬸給的,喔。對了。她們一再告誡我:不能說給的,要說跟她們買的。
因為我們那裏有個習俗,喪家不能做年糕,所以才會要人家給年糕。
每次拿了親戚的年糕,我都得象徵性地給她們一塊錢,心裡除了覺得有趣。也覺得這一塊錢真是好用。
紅豆年糕年年有,但是,記憶中最好吃的,卻是小六那一年。
打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們一家四口,就從未在除夕夜一起吃團圓飯。母親雖然不會做年糕,卻很會唱歌。不識字的她學會了很多國、台、日語歌曲,憑著這等本事,母親在北投走唱,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
白天她總是在睡覺,黃昏我們放學回家時,她早已濃妝豔抹穿著華麗的衣服,在北投的酒家待命,等候多金的客人上門。
平日,我們全家便難得一起吃晚飯。像除夕這樣的大節日,就更不可能團聚。
為了彌補對小孩的虧欠,母親總會在除夕那天下午,上班之前,準備好豐盛的年夜飯,並發給我和姊姊厚厚的紅包作為補償。然而小六那年的除夕,和往常不太一樣。母親沒有準備豐盛的菜餚,年夜飯僅是親戚送的紅豆年糕。
可能肚子餓,又沒有東西可吃,那次的炸紅豆年糕,就特別的香甜可口。咬下去,當Q軟可口的紅豆年糕從麵皮中流淌出來,還透著熱氣,不知為什麼,特別令人興奮。我一塊接一塊不能罷手。
除夕那天,到了令人期待的傍晚,母親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拿出厚厚的紅包,但是我一點也不失望。因為,那天晚上,母親並沒有去上班。我們全家,難得地在除夕夜團聚在一起。
雖然母親沒有解釋,但我大概猜得出來發生了什麼事。
隨著時代的變遷,走唱這行已經步入黃昏,家裡負債累累,想必讓收入銳減的母親再也無法粉飾太平。沒關係,至少我還有紅豆年糕,一片一片,那就是我的紅包,那是我拿過最多紅包的一年,也是我睡得最沉的一次除夕夜,因為,有母親的陪伴,就算床頭沒有等待我去穿的新鞋、新衣,那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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