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沙發上,盯著桌上一瓶快見底的威士忌,如果五年前妻子沒有因意外亡故,此刻他會歡欣地慶祝她三十七歲的生日。
想哭的感覺湧上心頭,可是不知為何一滴淚也掉不下來。他知道今夜肯定無法安睡,或許應該說,失去妻子後沒有一天睡得安穩,他很想好好睡個覺,等妻入夢說出肇事者的模樣和車牌號碼;或者只是一同坐在夢中的沙灘,吹著風,欣賞風平浪靜的海洋。
他驀然感到胸悶,難以呼吸,彷彿周圍的空氣瞬間被抽乾。於是外出散心,無意識地走到離家頗遠的公園。公園裡又黑又暗,幾乎沒有光線,突然有個影像在他的腦中播放:一座漆黑的山洞湧出成千上萬隻發著白光的蝴蝶,朝思暮想的妻安詳地站在翩然飛舞的蝴蝶之中。他對於毫無邏輯的幻想感到滿足,臉上露出許久不曾浮現的笑容。
距離五十步之遙的前方有一位身著白衫藍裙的女孩垂頭行走,她的右手提一只紅燈籠。他雖然困惑對方是何時出現的?不過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暖意,好像女孩正為他指路。
女孩止步,他則繼續往前,接近女孩時,聽見她的啜泣聲。
他停下腳步詢問:「妳怎麼了?」
「請不要靠近我,你會被嚇到。」女孩泣訴:「我剛才夢到一個戴面具的男人沒來由地將我的五官摘掉......」
莫名的衝動使他向前走一步,見到女孩塑製的白皙臉蛋沒有眉眼和嘴巴鼻子彷彿尚未描繪五官的洋娃娃,由衷產生的憐憫令他的眼中閃爍淚光。
「你為什麼不害怕?」
「可以讓我幫妳畫上五官嗎?」他一臉憂愁。
女孩輕輕點頭,跟著他回家。
女孩坐在沙發上,望著桌上的酒瓶問:「為什麼獨自飲酒?」
他不作聲,低頭將油畫顏料擠在調色盤上調和,用沾上顏料的畫筆在女孩的臉龐勾勒,傾注心力將妻的容顏複製在女孩的臉上,迥異的情緒在他的心頭翻攪;有自責、恐懼、懊喪、思念、痛苦、悲悼、絕望、愉悅和憤懣。經過長時間的繪製過程,終於賦予女孩一張栩栩如生的面貌。
他遞一面鏡給女孩。女孩照著鏡子說:「雖然不像十九歲,不過我很喜歡,似乎這張臉原本就屬於我。」語畢,用食指輕觸右頰,滿臉笑意地將沾了粉膚色顏料的指尖給他看。
他再也困不住心底的烏雲,毫無顧忌地宣洩眼淚,緊擁著她,女孩將唇湊近他的耳畔......。
他緩緩張開痛哭後浮腫的雙眼,視線停在從窗帘間縫鑽進屋裡的陽光,回想著夢中的女孩說的那一句「我愛你」。原本清脆的聲音竟然轉為低柔,像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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