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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佑如

半年前的某天,接到爸爸的電話,阿公進了醫院。至此,我們家人就常常陪著阿公進出醫院。

雖高齡九十了,阿公躺在病床上,加上輕微的失智症,他記得的人有限,也不太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但他卻怎麼樣,都不會忘記要使喚阿嬤做東做西。明明我們都在,明明有請看護。

那天,我提早下班,就去醫院看阿公。進病房前,遇到了姑姑和爸媽,他們是陪阿嬤來的。阿公喜歡熱鬧,所以大家就這麼站在床前小聊了起來。突然,阿公指著阿嬤,伊伊嗚嗚的聲音打斷我們。阿公以前愛聊天,生病後依舊,只是他現在口齒不清,加上我們不知他是在說台語、國語還是日文,我們多半是敷衍了事。但這次,先是看護聽來出來,接著,我們也都聽懂了……阿公用台語,對著阿嬤說:「我好愛妳。」

印象中,阿公是個受日本教育、擁有無上權威的超級大男人主義者。每次跟我聊到阿嬤,總是說她沒文化、沒讀過書、什麼都不懂。一家人在聊天時,他會當面阻止阿嬤發言,說她不懂就閉嘴。平日對她也是頤指氣使的我總覺得,在他們的婚姻裡,絕對沒有甜言蜜語、沒有體貼互諒,有的只是傳宗接代的傳統。當晚在醫院的那句話,以及阿嬤的眼淚,著實讓我驚覺,原來他們是那樣愛著對方,那麼的需要對方,只是說不出口。以往的種種,是因為他只知道用這種方式表達,那是他那年代的愛情方式。

馬偕醫院有位阿公,每晚對著像是中風的阿嬤唱著日本老歌。時而抓抓她的手,時而摸摸她的臉,就像是年輕男生迷戀的摸摸女朋友般。而她插著鼻胃管,只是仰著頭、張著嘴,癡癡的望著他。也不知她是否聽的懂,又或著已經忘了他是誰,只是靜靜的聽著。

多年前,晚秋的下午。一對老夫妻,依畏在台中公園湖畔旁的公園椅上,吃著蕃薯。他不時的望向她,檢查她是否需要幫忙。她則是用滿是皺紋的臉,對他回以微笑後,低頭繼續吃著蕃薯,期間沒有任何對話。

現代的社會,教導我們擁有更多的自我主觀意識,我們都是主角。也因此,我們更少了一些包容、體諒及遷就。對了就結婚,不和就分手。社會不再對離婚抱持異樣眼光,這是自由社會的進步,也因此,誓言不再具有任何意義,形同一種儀式,婚姻成了兒戲。比起年輕人轟轟烈烈的熱戀,同枕了大半個世紀的老人,那份歷久彌新、如泛黃老照片的情感,更像是一幅美麗動人的夕陽美景,感動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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