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鑑軒
深夜的時候停了電,在馬車變成南瓜的十二點。浴室忽然一片漆黑。我什麼也看不見了。我憑著直覺轉開門把。那種生存方式很像是活在潮濕蘚苔裡的無脊椎生物,完全不需要光線。
「停電了嗎?」我問。
我走往客廳,客廳裡好暗好暗。我有一種半夜裡爬起床上廁所的誤以為。月亮的光照在拼花地板看起來特別髒。當然也有可能是老舊公寓地板本身就很髒也說不定。
「嘿,停電了對嗎?」我對著大家的門又比較大聲地喊了一次。
「對。停電了。」然後我先聽見有人回應我。過不久和我同住的那兩個室友陸續打開門。他們走出來問我怎麼了。
我說我本來要洗澡。「我剛脫完衣服,接著就停電了。」
眼睛適應了一段黑暗之後,就可以慢慢看清楚漆黑。很像電影預告已經開播了才彎腰進入電影院,慢慢適應黑暗的感覺。他們有人建議我先去睡覺,明天再一早爬起來洗澡。「反正現在沒電你也沒辦法吹頭髮。」他說。
「我可以先不要洗頭,但我還是很想洗澡。」我說。
我知道這是強人所難。我可以看見他們的房間裡各自亮著的就是筆電的螢幕光源。我明白把筆電搬進浴室是一件非常不理性的行為。
「我記得我有手電筒。」在我認真考慮把電腦搬進浴室的時候,其中一個室友忽然告訴我。他跑進房裡拿了一支他用來避難的手電筒。他壓下開關,燈泡直直地照成一條光線圓柱。
「這樣你可以洗澡嗎?」他問。
「夠亮了。」我說。
我把手電筒放在浴室的架子上,用我的衣服固定它。像是一盞劇場的spot light。浴室的圓柱光線穿過空中亮在白色磁磚牆上。我用勉強的亮度快速洗澡。水蒸氣在浴室裡流動著。它們進入圓柱光線的範圍內時,簡直像是灰塵那般清晰可見。或許這就是「氤氳」這個詞的形狀。不曉得為什麼,我甚至有一種深夜時在海上用燈源釣小卷的錯覺。
關於停電,我記得的上一次停電是好多年前的集集大地震的停電。我們全家人躲在車上,因為太害怕了,一整夜都沒有睡覺。大概有十年了吧。現在想起來竟然有點懷念。
好多年以後我在好黑的台北。也是停電的深夜。我戴著耳機躺在床上聽深夜的電台音樂,一首接著一首。深夜的時間被拉成一條好長的軸線。而那種黑彷彿永無止境一樣,從此刻到天亮以前,無限蔓延。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