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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孟芸

經常半夜騎車,只是想看這個城市入睡後的模樣。

大概是交通部的規定吧,晚上10點鐘過後,許多紅綠燈就會進入休眠狀態,只留一盞黃燈不停眨動,好像人類的睡眠生理,有著「快速動眼期」。聽說人類在熟睡或做夢時,眼球會迅速運動。而這些不停眨動的黃燈,不知道都做些什麼夢呢?也許是上次的酒駕撞車,也許是上上次的警匪追戰。或者,它只是夜夜做著重複的夢,孤零零站在十字街口,迎來一波波人潮,又送他們離開。

那些黃燈的眨動是想吸引大家的注意吧?可是人不停眨動眼睛的話,眼淚很快就會掉下來的。騎車的時候,即使風沙吹入我的眼,我也只能把它忍住。這就是我和紅綠燈的不同,這就是紅綠燈和人類的不同。

小時候我有夢遊症,半夜跑到主臥室把父親拉下床,然後跟母親睡覺。這樣典型的伊底帕斯情結,應該會讓佛洛伊德頗為暢快。後來母親從廟裡求了香灰,把香灰化入我的奶粉,我的夢遊症就治好了。這一段應該又會讓佛洛伊德頗為頭痛。在佛洛伊德的頭痛與暢快之間,我的夢遊症仍埋藏在我的體內,以不同的形式呈現夢遊般的狀態。

可能這就是我在這個城市夜遊的原因。每個人都睡著了,城市睡著了,交通規則也睡著了。整條路暢行無阻,我知道我的人生不可能自由了,可是戴上全罩式安全帽,隔出全然不同的空氣,跨上摩托車,在這麼深的夜晚,我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能做什麼。

在擁有摩托車以前,時常載我一起夜遊的人,是男孩F。有天我發現F交女朋友了,因為他的安全帽變香了。他把那頂香噴噴的安全帽交給他的女朋友,我想我應該快點考到駕照,擁有自己的摩托車。後來F的安全帽又臭了回來,因為他失戀了。失戀的F又開始載我夜遊。有時候他會拉起後座的我的手,摸摸他的小肚肚。他說,我的女朋友就是這樣摸我的呦。然後陷入沉默。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應該在哭吧。我的手模仿他女友的觸感,如果再繼續摸下去,他的心會裂的。

單身的F說,一個人騎車是多麼孤單的事。當時我不能理解他的心情,現在我懂了。那種「人車一體」卻不能「兩人共心」的寂寞感。老舊的二手摩托車發出哀怨的隆隆聲,它應該早就要報廢的,我也是個廢人啊。

如今我聞一聞自己的安全帽,不臭也不香,可是F已經不在了,只有我獨自駕車夜遊,看這個城市睡得好不好。像父母打開房門,幫孩子蓋上被子。我知道我每一趟夜遊,都在為這城市的寒冷蓋上一層層厚被子,它的本色愈來愈暗,擁有的是我為它覆上的花紋。單調,可是暖和。

所有交通號誌都暗了下來,轉彎的時候,我的摩托車打上方向燈,不知道亮給誰看。也許F會在後面看著我(一個人騎車好孤單啊),也許被我拉下床的爸爸也在後面看著我(這孩子又在夢遊了啊)。此生是無數個夢遊,無數個轉彎,到底要轉到哪一邊去呢?至少我還能轉彎。彷彿看見鼻青臉腫的爸爸對著我苦笑,F又拿起他臭臭的安全帽,遞給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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