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輕棻
其實她並不了解他是怎樣的人。
只是突然讓他撞進了自己的生命。
她長得很普通,有一張平凡的大眾臉,不太有特色卻充滿了親和力,走在路上一天總會被問個兩三次路,或是被陌生人要求「幫一下忙」。
嬌小的身軀曾在公車站幫婆婆抬輪椅上車,大腿還被車輪撞到淤青;參加公司的遊行,沒人要拿廣告標語的苦差事,傳來傳去傳到她手上就沒再傳出去,高舉了一下午,隔天整個手都舉不起來;連等個紅綠燈,都會被身旁的小學生要求拿一下東西,只因為他要蹲下來綁鞋帶,而她就這樣眼睜睜看見自己的公車在面前開走,而那個小學生連句道謝也沒說。
為什麼這世界上的人都覺得她傻裡傻氣的很好說話,她的朋友總是要她強硬一點,他們說她這樣不夠精明,不會拒絕,很容易被欺負,還可能被騙走。
她總是插著腰說對於戀愛,她可沒這麼容易說Yes,不然也不會跟一個對象曖昧了半年還沒有新的進展。
而他就這樣冒冒失失的,還以為自己在演警匪追逐的戲碼,在輪胎高速與地面接觸的巨大嘶滑聲後,她以為自己要死了,只能閉著眼呆立在斑馬線上,不確定移動會不會更危險,只好等待命運做決定。
連尖叫都忘了,過了幾秒空氣凍結的時刻,四周寂靜無聲,她才敢睜開眼,望見他的車輪停在她的身側,再五公分,她應該就會飛到十公尺以外。
餘悸猶存,她想著要用最難聽的話來罵他,卻看到他戴著黑色的全罩式安全帽,黑衣、黑褲,好像不太好惹的樣子,便又將話吞了進去。
最後她像逃難一樣,快速通過了馬路。
在心裡咒罵著那個騎士,連句道歉都沒說,又想剛才生死交關的最後一刻,她的心裡連個可以記起來的臉孔都沒有。聽說人死前會想到對自己最重要的人,她卻沒有那個人。
嘆了口氣,繼續一個人走在馬路上。
我是否很悶 那麼渴望去愛人
如果有一個空罐子在她的眼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踢得老遠,為了她不被看見,她有能力去愛卻沒有可以愛的人而發悶。
那個曖昧的對象看來是不可能了,已經過了衝動期,她已將對方看得太清楚,沒有一點點模糊的美感,很難再叫自己視而不見他們個性不合的地方。
拿起電話,她想要取消等會兒的約會,要怎麼跟對方說呢?
就說剛才她差點死了,而她想見的人卻不是他。
低著頭,她被前方的猛烈燈光閃到眼睛睜不開。
只看見那個全罩式的黑衣人就在眼前,她吞了一口口水,怕對方是來找麻煩的。
「小姐,你要去那?我載妳。」
如果這是他的道歉方式,她只能說自己被嚇傻了,但連拒絕都來不及,自己就糊里糊塗戴上了他給的安全帽,坐上了他的機車後座。
「這後面不能抓,妳要抱我抱緊一點。」
不知是他的話有魔力,還是她的言聽計從又開始作祟,她就這樣乖乖的抱著他,讓他高速的載她乘著風,穿過每個熟悉的街口。
該害怕的時候她卻感到安心,該停止的時候她卻想要繼續。
她將安全帽還給他,竟有點依依不捨。
莫名其妙的說出偶像劇的臺詞,問他要不要上樓坐坐,沒想到他竟然沒有拒絕。
事後回想,他的機車沒撞到她的人,卻撞進她的心了。
我是否很笨 還會被感情所困
捨不得關燈 想像外面的傳聞
理智沒辦法思考,說不上喜歡他那裡。她坐在剛才他坐過的位置,拿起他喝過的玻璃杯,望了很久。室內還迴盪著他裝滿這個家的重機理論,不屬於她的世界,卻飄在屬於她的空間裡。
她用手指重疊在他留下的指紋上,緩緩的笑了。
朋友都勸我 遊戲玩得太認真
就會和快樂沒緣份 忘了愛本該單純
談起他,她的臉上就會佈滿笑意,不時和朋友說他載著她高速奔馳的快感。
「享受快感,只會摔得更重!」
「妳的心臟夠大嗎?」
「妳怎麼知道他只載妳一個人?」
「每個女生都是這樣抱他的,妳不知道嗎?」
他們總勸她趕快回頭,曖昧的對象還在等她,像他那樣被放鴿子還願意等待的男人才是適合她的人。
「妳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他家住那裡?在那裡工作?家裡有幾個人?幾歲?有沒有結過婚?交過幾個女朋友?」
她只知道他的綽號,他有一部黑色的重機,他常笑說那臺車就是他的女朋友。
「妳一輩子都這麼乖,那樣的男人根本不適合你。」
「妳還是適合老老實實的男人,開車一樣能載妳上山下海,還比較舒服。」
她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別人都覺得像他這樣的男人就是「壞人」,愛飆車製造社會不安,讓女人愛慕處處留情,花心又來者不拒。
她不認為他是這樣的人,她也不需要知道他的身家調查。他的工作、他的家庭,甚至連他的過去都不能代表他這個人。
她喜歡的只是現在的他。
不管你是壞人或好人 只要你說我是你愛的人
我不介意變得天真 表演你給我的劇本
如果真的像他們說的,他將她當成一場遊戲,那她也奉陪到底。
起碼,他喚起她的心跳。
那天半夜突如其來的地震,她驚醒在床上,沒想到該往外逃,只想撥通電話給他。
他讓她有可以掛念的人。
忘了你是壞人或好人 只要你是對我最好的人
我也可以出賣靈魂 享受你給我的吻
她不再生澀的爬上後座,手很自然的抱在他的腰上,偶爾和他說幾句話,就算風切斷了彼此的語句也沒關係,只是要享受依偎在一起的感覺。
等待未知的可能 就看你有多殘忍
誰說我 沒那種天份
就這樣一直騎下去,讓他帶著她繞進她從未走過的路,或許下個轉角她便會被拋下,但她不在乎,有把握自己已經不會像以前那樣大哭,不再像個迷路的小孩,找不到回家的路,等不到來接自己的人。
就現在,在他的身後,感覺到他的體溫,她就得前所未有的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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