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女的,叫我拍她,我回答說如果妳肚子大一些,長的三八些,土里土氣些,我就拜託妳讓我拍,因為我正在找這形的女人。妳要拍阿娜多姿的我不會拍。」這是自封藝術流氓的陳朝和的怪原則。

陳朝和45歲投入畫畫,無師自通。開計程車時等紅燈時,練人物素描,後來被買走一千張;在重新橋下擺攤,我與他相遇,買了不少畫,也替他牽線,大家都很喜歡,成為大師只待時間與磨練,但他卻不是人人好。中年的他,已經有社會邊緣人的自卑,在有身分、有地位的人面前,擔心自己初中學歷、粗人一個,講話幹幹叫,怕見笑。

早期台灣鄉下嫁女兒給老榮民,雙方言明嫁過去、無嫁妝,實收一萬二,女孩嫁過去才知道是三合一。原來三個老鄉各出四千湊成一萬,派一名代表娶回,分一四、二五、三六。中國人最聰明,這是台灣趣聞或悲情。翻攝《硬一點兒好》
民國60幾年,陳朝和30幾歲時房市大好,做鋁窗賺3間厝,開工廠,遇能源危機,景氣急轉破產,房子沒了,錢沒了,媽媽病了,落魄改租鐵皮屋,牆上貼一張瀑布圖,用「精神勝利法」來抗暑。大起大落的命運,摔得他灰頭土臉,一苦就是10幾年,得憂鬱症都不知道。

為了生計,他開計程車,兼差擺攤,黃昏時去垃圾堆找貨,天未亮就到重新橋跳蚤市場佔位,好的時候賣幾千元,下雨天大敗市,賺嘸200元。也是這時期,他試著創作,「失眠時候,動手畫畫,一畫連連不斷,一種好想要飛的感覺,好痛快!」

台語對白:五斤汝吊袂起,學吊陰三冬五冬。(結果師父吊在腰上。)

無禁無忌 最懂老兵

為了畫畫,他穿破衫當「地下記者」拿相機拍路人,在公園聽人家說話,還要插話挑釁,試探人性反應。陳朝和的畫作主題,從壯陽祕方、新婚誌喜、查某間、老兵夫妻生活、蔗園草蓆班,後期出現政治嘲諷畫。「蔗園草蓆班」系列是陳朝和的軍中見聞,許多妓女跑到兵營牆外做生意,阿兵哥只要翻牆,便可以在蔗園發洩。「老兵夫妻生活」系列,有許多老榮民私生活描述,像是3個老鄉合買一個老婆,既寫實又悲哀。

為何老愛畫性器?陳朝和的想法是:「第一課是先把卵鳥、吉歪拿來畫,管他色情也好藝術好、要罵要讚,無動我心,第二課就可以隨心無他的畫。」目的在打破框架,畫有血有肉的東西,用畫撞擊社會,不屑那些瀑布水墨幫,討厭留長髮、裝模作樣的留洋派。

「現今台灣文化及藝術還沒有踏出第一步,硬體建設到處有,美術館、文化中心到處有,它的運作根本如黑道幫派。」他對本土畫家遭貶低深感憤怒,希望有天來場藝術革命,為民間藝術家開一片窗。

台語對白:討客兄驚人知,里阿卡真歹用,一下倒頭栽,一下空腳蹺。(躲在手拉車偷情,車子一上一下很難用)

可惜,他的理想沒有實現,52歲露頭角,57歲罹癌匆匆離世。

「死亡就像趕鴨子一班一班,一水一水地趕,只有少數幾隻會超前或落後而已。記得小時候看到原先10來歲的小孩,現在也3、40歲了,又是另一班另一水的鴨子,公道啦,無啥通怨嘆。什麼時候叫我去,我著去,只求不要拖,最怕半死半拖,夭受喔。」

他一度想留下個人傳記,但來不及,所幸在身後,由作家洪米貞執筆,出了一本《硬一點兒好》,那是藝術流氓陳朝和最深入最完整的人生紀錄。
(憶陳朝和•下)

 林于昉《台灣時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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