耘金
茉莉浮染的晨曦,忽地響起一陣巨大的擦翅撞擊聲,翅音直搗玻璃,驚惶而迫切,絕望而摧折。
是鳥兒飛進窗子吧!此刻,撲撲拍拍,撞著玻璃,正在尋找出口。我依舊睏倦,閤著眼,矇眛地想:仲夏黎明,遍山皆是清悅的鳥鳴,是其中一隻不慎闖入玻璃窗樓了。若窗門全開,應該很快就尋到出口了……身子虛乏,我側個身,繼續閤閉著眼。
絕望的擦翅聲,更加緊迫切而惶然地叩著耳膜,叩著玻璃,一次又一次,一次更甚一次地激越、強烈,而窒息!
忍不住了,我推開被褥,走至窗樓前。
不是鳥,是一尾碩大清麗的鳳蝶!綢黑的翅翼上,鎏金點翠般,描著天青的艷彩與紫色的流光。
瞿然心驚!是怎樣一種強大的意志與力量,怎樣一種絕望的迫促與尋索,讓纖弱的鳳蝶鼓翅舉翼,發出如鳥般的劇烈撞擊?
我取來竹竿,輕撥鳳蝶,想將她自封閉的玻璃氣窗上,引致底下的窗口。只稍向下一些,不過七八公分的距離,鳳蝶即能重獲自由。
然而,她輕輕飄開了,飄至更高更遠的玻璃圍幕,遠遠超過竹竿所及,繼續,痛苦而執拗地,發出鳥類般巨大的翅音,撞擊著玻璃。稍後,彷彿力竭死亡般,奄奄一息跌墜窗台上,一動也不動。
那美麗的鳳蝶不過是飛得太高,以為愈高愈接近天空,接近自由,不知低處始有出口。如能低首下心,放下執著,柔婉流動,或能尋出其他方向與出口。鳳蝶之死,亦僅是一時頑拗之執,誤以為玻璃即是出口,於是,傾所有之專注與信念,痛楚拍擊著玻璃;然而玻璃只是玻璃,冷硬而缺乏流動,亦無有出口。
同一室內,另一隻最為尋常的小白紋蝶卻來去自如,可在一分鐘內翩旋往返,循著氣流的節奏,自在浮泊。夜晚時,甚至寧靜闔翅,安詳棲止於紫藤花樹下,從不燥急。
僅是執著與不執著的差別。放下執著,了知玻璃的本質與侷限,明瞭此非生命之出口,鳳蝶始有出離的可能──不知為何,幽麗的鳳蝶,總讓人想起悵惘紅塵中為情所困、綢繆心傷、玉石俱焚的殉美女子。毀天絕地,羽翼摧折,俱因誤以「情」字為出口,為道路。
一切生命皆然,放下執著,始有出口;清明覺知,始為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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